徐翔,男,博士。北京市社会科学院文化研究所副研究员,北京市社会科学院首都网络文化研究中心副主任,北京市文艺学会副秘书长。
发表于2024-12-23
当代文学研究与学术神话 2024 pdf epub mobi 电子书
图书标签: 周作人 神话化 接受 学术神话 中国当代文学 2010
该书主要是对文学研究中学术神话现象的系统梳理与理论反思,涉及到文化传播与接受中的潜在机理问题,尤其针对的是在学术理性的自身逻辑下所生成和自我异化的学术神话现象及其内在机制。著名文艺理论家童庆炳先生为本书作序,对本书的主题和内容表示了充分的肯定,对文学研究中的神话化现象表达了认同和自省意识,尤其认为该书“对于理性本身的缺陷这一点,则道人所未道,见人所未见,且层层深入,具有独创性。”[i]全书的主要内容如下。
一、问题的提出与研究对象、研究方法
随着理性和学术的进展,神话逐渐从人类社会中隐退。但是当下已有的诸多理论和研究告诉我们,学术研究尤其是文学的研究,并不具备超越于神话的优越地位。无论是从权力、话语,还是从意识形态等角度,它们认为文学研究不是客观的、中立的,而是渗透着偏见、虚构和扭曲,它在正确的、客观的外表之下,隐藏着谬误和对这种谬误的缺乏自觉,实际上依然只是充满自己心中之物的神话。我们要面临的问题是:文学的学术研究,在何种意义、何种程度上成为神话,这种神话化以什么样的机制进行运作,应该如何认识与应对这种神话化的内在现象。本文的研究所面临的深层次的问题,不是为了简单化地质疑、颠覆文学研究中一些学术的神话化现象,也并非试图勾画避免神话化的一劳永逸的方法论,而是对之进行系统化的梳理和考察,并在此基础上,加深对于学术神话性的认识,正确地面对这种处境。或者借用康德的词,我们在此所采取的是一种“批判”的态度,它不同于休谟式的怀疑,也不是回到对学术的不切实际的幻想,而是明确文学研究中学术的可能性所具有的界限,并进而明确学术自身的局限和范围。
本研究的对象不是学术生产中的一般的谬误或假象,不是一般的臆想或虚构,而是以学术的方式、在充分的理性下所产生的神话化。所谓学术的方式,指的是符合理性、逻辑,讲究证据、材料,追求确凿和真理的知识生产方式。它不同于神话式的想象、虚构。换句话说,它是以理性的方式生产出反理性的知识,以非神话的方式制造神话。首先,它不是一种“外部”研究而是“内部”研究,聚焦的是理性自身所造成的神话化现象,而不是外部因素带来的扭曲和误识、幻象;其次,它关注的不是“偶然性”的层面而是“实然性”和“必然性”的层面。
研究的源起,并不是文学研究对于神话化现象缺乏认知,而是由于对之缺乏自觉系统的理论自省。这种自省的缺乏,主要表现为:首先,对文学研究中的一些问题,只触及到学者个人的品性、学术失范等表层、外层的偶然性的问题,而未触及到学术内部制造真理化的谬误的神话化的机制,这个层面是深层的、带有必然性的,它不是牵涉到一些具体的诸如个人品性、“商业化”、“雷同与浮泛”等偶然与外在因素,而是深入到方法论甚至认识论的层次。其次,在关于学术神话的理论资源较充分的基础上,未及时充分地把这种对学术神话的批判真正地引入对文学研究学科自身的研究和批判,而在目前这种工作却是有必要由本学科去结合自己的实际来完成的。再次,即使充分承认文学学科中的神话化倾向,也缺乏详尽系统的梳理论证及对其具体的特征和机制的阐发,多是限于具体的案例中对于神话化的并非自觉的涉及和处理,而不是真正明确地意识到文学研究中神话化现象的内涵、严重性及其理论意义,不是从方法论甚至认识论等理论层面上自觉的反思。
无论是从哲学、方法论的基础来看,还是从对于具体文学问题的研究看,对于神话化现象,我们的认识都是充分的。但是这两个层面是两个不同的方向,一个是过于理论化以至于是哲学而不是文学理论,比如康德、培根等;一个是过于具体化,只关注于文学研究中具体问题的争论,而缺乏方法论层面的自觉性,比如对于“钱钟书神话”、“国民性神话”等诸多神话化现象的批判,只是着眼于具体的史料、证据,却忽视了对于这些神话化现象背后的深层机制的思考。本研究从这两者的“中间地带”着手,既立足于文学研究的文本与现实,又力图从理论与方法论层面上对文学研究中的学术神话现象予以系统化、自觉化的考察分析。
二、学术神话研究与批判的理论基础
学术神话作为理性的神话,指的是,它是理性机制自身而非仅是其中的非理性成分所制造的幻象;是在充分的学术规范及其理性之下,遵循逻辑准则并且经过充分的学术机制检验之后而生的神话。即使是充分的理性也并不能摆脱神话,而是始终伴随着它,充分的理性中常常蕴含着内在的非理性、反理性的可能。
(一)理性的“神话”。以理性面目出现的现代神话与神话有着充分的交点。首先,看见“心中之物”。神话化的根本在于按照自己的法则或图式组织经验,它不是“看到”什么,而是把对象“看作”什么。这不仅仅是关于学术的方法论的问题,更是认知论的问题。其次,真实的非真实性。正如荣格曾指出的,原始人不是在想象神话,而是在体验神话。而现代的学术神话同样是被体验而不仅仅是被想象,它在真实的名义下制造非真实的幻象。第三,理性的非理性。并非出自纯粹的臆造、幻想而是具有充分的理据作为支撑,只是不同的神话背后有不同的理据它们,是当时代的心智所能达到的高度所制造的合乎理性的非理性。第四,时代性。如果神话是过去的学术与理性,而学术则在一定程度上可以看做现代神话。现代的文明时代与原始时代的区别不是在于多大程度上清除了神话,而是在于这种神话是否变得越来越精巧、复杂。我们清除的只是原始人的神话,但是这不等于我们不是处于一个神话的时代。总而言之,学术的神话性之所以被从神话中剥离开来,实际上乃是因为我们心中存在着一个关于神话本身的神话。在这种神话的神话中,神话被从现代、历史和真理中剥离,被打入一种“他者”的位置,使得现代凌驾于神话之上。这实际上是 “现代中心主义”的迷思,原始的神话与现代的理性被人为地对立起来,而未注意到神话本身在一直在向现代推移。文学的学术研究作为现代理性笼罩下的一片疆土,在以严谨和确凿制造知识的时候,同样也会制造着不易自知、不易消除的幻象,其中虽有明显的谬误,但也有和更有不易察觉而且即使察觉了也不易回避的神话。这不是由于学术的神话性,而是由于神话性在学术内不可避免的体现。
(二)“理性”的神话。这是指对理性本身的话语霸权的存疑和悬置,之所以把理性纳入制造神话的机制,其中重要的哲学资源也正是对于理性本身的怀疑、修正、批判等的态度与反思。总的说来,大致存在着三种态度。一种是否定的,如古代的怀疑主义、尼采、费耶阿本德等,认为理性会制造谬误和幻象,而且一般说来不会产生正确的、“真实”的结果。另一种是肯定的、修正的,如培根,认为目前的理性虽然产生着许多不合乎“学术”的假象,设置着种种陷阱和诱惑导致我们偏离认识真理的轨道,但是我们可以改善方法论从而使学术得以进步。第三种则是限制的、批判的,这以康德为代表,他认为理性超出其适用范围的使用会造成幻象,我们对于对象的认识受到形式(范畴、图型)的制导,认识不可避免地会导向辩证论,把理性导向形而上学,导致幻象。但是康德为代表的批判理性的态度对于理性并非像怀疑主义那样一味地否定,而是一定程度上承认其合理性,也希望规范理性的使用从而减少它的谬误。但是不论哪种态度,他们都承认并阐述理性是否以及如何在理性的机制下制造幻象和谬误。这也是本文的“‘理性’神话”所立足的理论上的一个基础。
三、神话化现象的运作
本部分以关于周作人女性观的研究成果为中心来分析神话化的学术运作机制。本研究对神话化机制的分析,从内层、中层、外层三方面切入。内层运作完全在对象本身的内部进行,涉及的是对象与其自身的关系,它指的是在认识对象本身的时候对对象的扭曲、修改、误识,从而把虚假的幻象作为客观的对象。外层运作则是涉及对象对其自身之外的其他对象的关系,它在处理认识对象时不是象内层运作那样仅仅局限于对象自身,而是把对象与其他对方关联在一起加以综合性的统握,比如对于对象之间的因果关系的虚构。而中层运作则是介于前两者之间,它不是单单局限于对象本身的内容、性质,也不是外加进其他对象加以整体性的考察,而是把外部的其他成分误作为对象本身的内容加以把握,比如把主体外加的价值判断、情感倾向等因素作为对象本身所具有的属性。因此在中层运作中,主要涉及的是对象与研究主体之间的关系。总的说来,神话化现象中的内层运作、中层运作、外层运作,它们分别涉及的是对象与对象自身的关系、对象与研究主体的关系、对象与其他对象的关系三方面,处理的分别是质、模态、关系三大范畴。这三个层面的划分,本身也可以有神话性,它并非是唯一的划分,甚至不一定是正确的划分,但是通过对它们的考察,的确能让我们有效地加深对神话化现象的存在以及运作机制、效果的了解。
正是在这三个层面的种种神话化运作,最终的结果是按照自己所看到、所需要的本质,建构出关于“周作人的女性观”的各方面的形象与神话。在这个神话世界中,可以看到树立起来的三个典型神话的谬误性:神话一,周作人女性观是“哀妇人”,要求女性的独立、解放;神话二,周作人女性观具有重要的思想性和历史意义;神话三,周作人女性观受到蔼理斯等人思想的影响而成形。由案例而得出的是:“周作人的女性观”是一种营造“心中之物”的建构,它们体现着神话思维的现代形态或现代思维的神话性,它们通过学术的运作在客观、真实的外衣下蕴藏谬误和虚构。需要说明的是,之所以选取周的这个案例,是因为它已经有比较多的成果,一些结论也都趋于成熟,在情感和思维两方面都尽可能达到了“中立”、“客观”,显得更为靠近理性而远离神话,这满足成为学术神话的两大重要特点:表面上的客观性和无倾向性。对于这种所谓的客观、公认的成果中神话化现象的分析和解剖,能更有效地展示出神话化现象在学术深处隐藏并沉积的普遍性。
通过对周作人女性观神话的分析,可以看到关于质、模态、关系等三个方面的神话化运作和表现机制。对这三个方面的神话,我在书中作了详细而深入的文本分析与历史解读,几篇相关的论文先后在刊物上发表或转载,篇幅所限,本处不再赘述,研究的结论概述而言主要是如下方面:1,就质的神话而言,研究者以周“哀妇人而为之代言”这样的性质屏蔽、过滤了其它与之相悖的异质性成分,把材料整合到自己想看到、需要看到的“周作人的女性观”的框架中。在给周作人的女性观预设了一个本质和“中心”之后,常常为了它的完整性、一致性,不得不建构、整合出一个“周作人”而牺牲、遮蔽其他的异质性的“周作人”成分。其主要机制包括建构性和排除性的双向运作:一方面是建构性的整合、组织与塑造,另一方面是对异质性成分的排除、过滤机制,包括无意的忽视、有意的回避、不回避但不承认其重要性、承认其重要性但不把它纳入周作人的女性观等方式。2,就模态的神话而言,研究者赋予周的女性观以夸大的评价,强行拔高了他的思想意义和地位。这是对现有材料和史料的有意的放大,把周想象为特定领域旗帜性、神话性的文化英雄。其机制主要是隐喻和转喻两个维度,或者把周作人与某些群体性的、无意识的“原型”联系起来,使之无意识地扭曲和趋向于符合原型的形象;或者是受到周作人其他方面的光环的影响而导致对周女性思想的认识和评价的客观性与真实性。3,就关系的神话而言,研究者在对周女性观的生成原因、思想来源进行解释的时候,会陷入“相似因果性”和“单线因果性”等的错误图式,在材料之间建立起不当的因果关联。如艾柯所说:“从理论上说,人们总是可以创造出某种体系使原本毫无联系的东西产生出合理的联系。”[ii]要强调的是,从周本身的现实经历、从它所接触的思想和作品来探讨其女性思想的形成,其大的方向当然没错。但是通过一些具体的材料分析,我们却发现这样的探讨有一种奇怪的、似是而非的意味。在这些因果关系中,其模式过于机械,联系虽然都言之凿凿却有牵强甚至谬误之嫌。
这三个方面的神话并非是由于材料不实、证据不详,而是由于误用了我们的理性。无论是对对象本身的整合,还是对对象的之间关系的构造,以及对象对于主体的价值和意义,都不是居于对象本身,而是理性根据自己的图式,使得对象按照所想、所需要的方式而呈现为“心中之物”。同时,这些神话都是很难清除的,即使在我们对它们进行重新剖析和解读之后,类似的神话也很容易在其他的学术和认识领域再现。正如康德所指出的,它“不是某个生手由于缺乏知识而陷入进去的,或者是某个诡辩论者为了迷惑有理性的人而故意编造出来的,而是不可阻挡地依附于人类的理性身上。甚至在我们揭穿了它的假象之后,它仍然不断地迷乱人类理性,使之不停地碰上需要随时消除掉的一时糊涂。”[iii]
四、对神话化现象的反思
前面的分析显示了学术神话机制在文学研究中的潜在性和泛在性。这不仅仅是文学学科的现实问题,也是理性机制的理论问题,不仅仅是理性机制的理论问题,还是文化层面的精神问题。神话化现象还不仅仅局限于文学研究这个范围,它对于理性和文化都带来影响,助长了理性自身的非理性和文化的神话化成分。对于神话的反思,我们从学科反思、理性反思、文化反思层面进行,这三个层面也是逐渐递进、提升的过程。
(一)学科反思:文学研究的神话化。
学术研究中神话性成分和非神话性成分的对立也是一种虚构,神话不是学术的偶然产品和次品,它恰恰是以严格的学术机制制造出来的,它就深深地蕴藏在学术本身之中。对于文学学科来说,这种神话化的倾向给文学的学术研究带来了非学术、反学术的成分,会对文学研究的学术性以及学术本身造成损害,影响其进步和发挥社会作用,而且批着理性外衣的学术领域所制造的神话尤其容易被接受,这使得学术研究更加容易成为滋生神话的土壤。前文关于周作人女性观研究的案例中所列举的三方面的运作机制并非特例,事实上在文学研究中有其普遍性,我们依然容易找出这些机制推衍后的泛化表现,例如各种质的神话、模态神话和因果神话。本书的研究显示,文学研究依然是一个比较具有普遍性的神话化生产机制,它在许多时候仍然在无意识或有意识地制造学术神话。这些制造神话的机制,由于我们自身的阻力而难以轻易就可回避,它深深地扎根于我们的外在与内在诸多因素中。虽然神话化在学术中难以避免,有时也并非无益,但是这并不能成为我们纵容它的原因。不能停留于“学术失范”、学者的人的品质低下或商业化的入侵等道德谴责,而忽略对于学术的神话性从理论深度的严肃反思。正如对资本主义剥削制度的揭露也不能停留于砸机器或对资本家个人的道德谴责。否则,它甚至可能是抱着良好的意图却导致粉饰现实,导致现实中最核心的部分被加以掩盖和隐藏。
(二)理性反思:理性的辩证法。
对于理性的反思,一直以来其声音就没有断绝过,可以从外部和内部两大方面进行。外部反思不是就理性本身的机制、运作及其不足而进行,而只是就理性所造成的结果和作用来对理性提出质疑和批判;或者是反对理性的滥用,认为理性只能是在限定的范围内才有效。而内部反思则是就理性自身的不足而指出滥用、过度信任理性所造成的谬误和尴尬。从内部反思来说,符合理性的理性也可能恰恰导致谬误和幻影,理性本身可能就是我们现时代制造神话的有力机制。按照内部反思的反理性的彻底程度,可以分为弱命题、中命题、强命题三个层面。弱命题认为,学术产品中的谬误是由于理性中偶然的错误造成的,它只是可能的;中命题认为,它们是由于方法论的不足所造成的,是实然的、现实性的;而强命题则是把之归于理性自身根本的不足,它不是由于理性中不好的方面而就是由于理性自身所造成的,是必然的。本文的分析要揭示的理性的辩证法所带来的幻象和谬误,不是偶然的错误而是带有不可避免的必然性,不仅是方法论的而更多的是认识论的。“反”神话所要做的,不是用理性对抗神话,而是用理性对抗理性自身。反神话,在一定程度上,不是使神话向理性提升,而是使理性意识到并尽量超越自身中的非理性,从而不至于偏离它本来所要追寻的方向。
(三)文化反思:神话时代
神话在学术和理性机制之中的普遍化,使得它有充分的理由泛化到广阔的文化领域中。因为学术和理性通常被我们认为是最远离神话的文明成果,如果它们同样都难以摆脱神话化的阴影,这有助于我们更好地理解和证实现代社会其它领域中的广泛的神话化现象,比如政治、大众文化等领域。神话导致种种误识和偏见,对现实进行自然化和合法化。人们容易受到各种神话的迷惑和误导,从这个角度,说现代文化依然处于神话时代、说我们尚处于一个“神话社会”,也许并不未过。人类不仅仅是“理性”的动物,同时也是“神话”的动物。清除“正确”远比清除“谬误”要艰难,这恰恰是人作为“神话动物”的弱点。神话的现代化在现代文明和文化中依然有着充分的体现。“现代神话’改变了古典神话某些特征以适应现代语境,某些神话元素、象征符号、叙述模式、表现形态有所修改,但是其根本的思维方式和无意识的心理结构所构造的神话文本和审美意象,继续在社会生活中存在和发挥潜在的功用,深刻地影响着市民社会的精神文化生活。”[iv]大众文化领域和政治领域的神话,具有与学术神话的虚构真实、看见“心中之物”、时代性等相类的特点,在文化中塑造着真实、典范和价值意义,这样的神话为人们所深深接受,塑造着它们的信念、信仰和对于生活世界的想象。
五、结语
本文所分析的文学研究中的神话化现象扎根于心灵和理性深层的机制,即使我们想全力地在自己的研究中消除神话的痕迹,但是由于认识机制本身的特点,它依然可能会悄悄地改头换面地出现。这就使得文学研究中的神话化现象是具有普遍性的,它并非周作人研究中才出现的几个孤案、特例。同时,神话化的幻相并非无实在性,它是适于我们心灵的需要,并且一定程度上也是正确的。这恰恰是真正的神话性之所在,它不同于一般的、很容易就被戳穿的神话,而是顺应我们的理性的神话。这也正是它之所以难以避免的深刻之处。而且,在学术中,由于理性机制的强大,神话的力量尤其被放大。假如如约翰·F·肯尼迪所说,“真理的最大敌人往往并不是故意编造的谎言,而是长期流传的似是而非的神话”,那么在此我们应该说:比长期流传的似是而非的神话更顽强的敌人,是遵循理性和学术内部机制所制造出来的神话。这种神话源自我们的合理的思维机制,它并非由于对材料和外在对象掌握的不够,而是从我们自己心中所释放出来的。
本研究从整体逻辑上会带来泛神话化、自身神话化、反神话化等几个重要问题,有必要加以补充说明。一是泛神话化,认为神话化现象蕴藏在所有的我们对于现实的认识之中,现实和世界图景是由神话机制建构的。但是本文所指的神话化是受到限定的概念,涉及的主要是理性如何在其自身的理性机制之下制造谬误和幻象,它的重心在于学术研究中的方法论、认识论层面的内容,而不是直接针对世界、事物的本体论问题。本研究所指的神话化在各个领域广泛存在,但是并不是指它在每个领域、每个认识现象乃至每个语词中都普遍存在,不能泛化为一切现象都是经由神话化建构这样的命题。二是自身神话化,也即本研究对神话化现象的学术反思和批判是否自身也是神话化的构造,是否属于它自身逻辑所批判的逻辑范围。对此要指出,存在着一些文学学术研究是神话化的,不等于本研究本身是神话化的;而且本文的写作主要是针对现实问题,希望以对神话化现象的批判来对目前的学术研究中制造谬误和幻象、不切实际的空洞言论、似是而非的奇谈怪论进行反对和清理,如果本文能激发起对这些学术现状的继续的思考和反思,那么它的实践意义也就达到了。文学研究也不应因其神话性而受到谴责,应该谴责的它对自己的神话性的掩盖和无知。三是反神话化。首先,理性的神话性不等于它不能完成自我批判,康德对于纯粹理性的批判就是成功的例子。其次,本研究并非对神话一概的反对、清除的态度,正如尼采说的好:“真理是谬误的一种,舍之一定类型的生物便不能生存。”学术未尝不能理解为在不断的神话和反神话的运作中自我前进。反神话化的运作不是针对神话本身,而是针对阻碍着特定时期学术进展的现实;不是一概的反对神话,而是要求与神话保持适当的距离。本文所努力完成的工作,只是揭示文学研究由于其自身的学术性所带来的神话性,消除学术与神话、理性与神话之间二元对立的幻象,并希望对此问题有明确的认识之后,对于文学研究界严肃认真的自我反省有所裨益。
对神话化现象的批判并不是简单的反神话的态度。它不是从一个极端走向另一个极端,不是从沉湎于神话到斩断神话之纽带,而是力图在与神话、理性的张力中推进文学研究的进展。从根本上说,在当前的文学研究中,其神话性是不容否认的。我们仍处于神话之中,学术不是消弭而是一定程度上助长了神话,赋予了它作为一种现代神话的理性根基。通过对神话化现象的强调和梳理,可以加强学术研究对自己的审视和方法论反思。反神话不是走向不负责任的消解和虚无,而更多地是一种针对现实学术发展问题的积极的立场和态度,要求保持对自身、对神话的警惕和审慎,就像保持对于启蒙的不断再启蒙,对自身的产品保持一种自我审视的距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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