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法，听命于实际需要】

贾沫青

成语，是汉语语言中备受青睐的精华和瑰宝，是词语家族中独领风骚的骄子，凝练至一字不易，奥妙至各具千秋，其文采兮灼灼，其意蕴兮洋洋!几度春秋逝去复来，几度夕阳沉落又红，成语以其与岁月并增的魅力，吸引了不知几千几百学界方家为传播其精神而甘洒心血；近多年来，更召唤了不知几千几百身怀荆山玉、各握灵蛇珠的饱学之士，为揭开其神秘的面纱而在“成语词典"这块宝地上勤苦耕耘、一展抱负，当此之际，各种类型、各种规模的成语词典，带着一身身油墨的芳香，纷纷然鱼贯而出，竞逞风姿地走进广大读者的视野，一时间，可谓英才辈出，可谓成果斐然。然而在令人为之眼花缭乱、为之振奋不已之余，却不知从哪年、哪月开始，在心头渐添了些许遗憾、几丝忧虑，因为于蓦然回首间，发现成语词典琳琅满目，多则多矣，但除包装有别、大小各异外，似乎在做法上彼此并无显著不同，似乎大家约定俗成地都定格在一个似曾相识的面孔上，但大家也都似乎视这种做法直如老祖宗定下来的，动摇不得，于是乎相互传承，蹈常习故，竟奉为当然、奉为不可逾越的法则。法则诚然无比神圣，可有谁留意到，在这神圣的背后有多少读者、多少普普通通的读者，手捧着用这样的法则所编制出来的成语词典，正此起彼伏地声声叹息呢!叹息什么?叹息手中捧着词典而仍然朦朦胧胧、似懂非懂，欲求豁然而不能!

不能豁然之一，是昧于成语字词与释义间的关系。就绝大多数成语而言，其字并非难认，其意也并非费解，可以说有的简直简单到了“一”，然而它们身处成语这个特殊的语言环境之中，似乎摇身一变，一个个都一下子拒人于千里之外，显得那么深奥、那么令人倍感陌生，真有点“看似寻常最奇崛”的味儿。不妨，你试试看，看其中有几个字词你可以了然于胸?可以一语道破?几曾见，一个连黄毛小儿都认识的字，却竟使不少口若悬河者张口结舌；几曾见，一个司空见惯、似乎耳熟能详的词，却竟使好多饱学者体面丧尽!长久以来，一个不争的事实是，提起众多常见、常用的成语，能道出其大概的意思，能运用于口头或书面表达而不见得出错，这样的读书人可以说是比比皆是，但能头头是道、言之凿凿地说清这些成语中每个字词的含义及与整条成语意义间的关系，可就不见得有几个可令人咂舌恭维的人了。大约正缘于此，不少成语释义便不知不觉游离于字词制约之外，不是缩小了语义，就是扩大了语义，或多或少掺进了编者主观随意的成分。不解成语字词而欲准确诠释和掌握其意义、且欲于表达中百用不爽，愚深以为于普通读者难，于千百万中学生尤其难。难，而且不是一个人感到难，这就是实际。面对这样的实际，我们以为没有任何理由漠然视之，遂主张对成语字词全线出击，全息解读!

不能豁然之二，是成语复杂、神秘的结构。成语结构的准确、详尽分析，关乎对成语字词单位的准确划分，也自然关乎对字词的准确解释，由此更关乎对成语字面意义的准确解释和直译。换一个角度讲，可以说准确、详尽的结构分析能够与成语字词解释、成语释义形成遥相呼应、相互监督的关系，反转过来检验字词单位划分、字词解释、字面直译有何不当、有无偏差，所以再清楚不过，准确、详尽的结构分析，对读者能动地理解成语字词和成语意义，关系至关重大，功用非同小可。可人们似乎一直无视这一点，总是让读者被动地接受成语释义，忍看他们一味将所有印在词典中的释义奉若圣经却从不知其是是、是非而安然。也许正由于身居这种被动地位，可怜许多读者连正确读成语都不能，且常常因此遭人嘲笑。四字成语中，除居多数的“二二”结构形式外，尚有不少属于“一三”和“三一”的结构形式，可无论“二二”式，还是“一三”、“三一”式，众多读者都在节奏上将其一揽子读成“二二”式，因为他们大约压根儿就不了然成语中还有应该读为“一三”节奏或“三一”节奏的情形。比如“洞一若观火”(“一三”式)和“一衣带一水”(“三一”式)，有几多读者对其节奏心中自来有数呢?读尚且不能准确，又何以能能动理解其词义和整体语义呢?客观实际又给我们一个铁一般坚硬的结论：成语结构分析势在必行。不分析，贻种种与此相关的难题于普通读者，不当；图省事，只笼统分析整体结构，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也不行。我们主张详尽分析，依然须全线出击，全息解读。尽管一经接触实际便仁者见仁、智者见智，至于争论不休，莫衷一是，举步维艰；尽管每个人心里都明镜似的，其下场可能出力不讨好，学术上授人以柄、资人笑料，但仍觉得读者需要大于天，个人清誉值几何，浑水总得有人趟!

不能豁然之三，是古代语例和语源中明摆着难以胜数的为一般读者所不认识的生僻字和所不理解的艰涩词。正是这些字词，陷不知多少普通读者、中学生读者于无奈境地，令他们唯有自惭浅薄、望句兴叹。语例本来是通过鲜活生动的语言环境帮助读者进一步理解成语意义、也给读者提供应用范例的，但字都不认识、意思都不了了，语例何以能发挥其应有的作用呢?语源本来是通过特有的语言背景和语言环境，传达成语的文化内涵和丰富意蕴，帮助读者深一层理解和掌握成语意义的，但字都不认识，意思都不了了，语源岂不成了词典中徒具形式的摆设?面对一个接一个生僻的字词，漫说一般读者，漫说知识羽毛远未丰满的中学生，就是自负学富五车、才高八斗的学者，也未必都能顺利地读得下去、都能一下子说出个子丑寅卯。可以不揣冒昧地说，恐怕不少编者于这种之于广大读者而言是面孔狰狞的句子，也难脱程式化地信手拈来、照猫画虎地往词典中一塞，算是完成了任务而万事大吉之嫌。面对读者有惑不解的尴尬，似乎仍然只能有一种答案，那就是对生僻字词尽可能给予注解。但问题紧接着便来了。或日，这种做法根本就是违背词典编写法则!诚然，做什么事都得讲究个法则，无规矩无以成方圆，但这法则如果硬是无视语例、语源作用不能充分发挥的事实，硬是不把读者的种种困惑和由此而产生的难言的委屈当回事，那这法则也未必就怎么神圣，也就未必不能破它一破!或日，让读者自己去查、去解。讲这种话，若不客气地评论，确乎有点高高在上、不识人间烟火的味道!且别说一般学生读者远不具备足以对付如此众多生僻字词的能力，即使有能力对付，他们中又有多少人拥有整架整架的工具书供他们随时、随手利用?大多数学生读者，手中能有一本《现代汉语词典》就算很阔绰了，若再多一本古汉语词典或成语词典，那就算非常奢侈了，可即便如此，之于查解数以千计的生僻字词，这区区一点工具书又何济于事?为体谅普通读者、特别是中学生读者计，我们主张编者数人吃苦，天下万千读者受益，依然如前面两个问题的解决方式：全线出击，全息解读!自然是难度大于天，自然是麻烦多如毛，但又有何奈何、又有何更佳的选择?

不能豁然者四，构成我们面前严峻的实际，最终逼出我们手上这本词典中的种种可能招致非难的做法。这些做法，让我们吃尽了苦头，尝遍了酸辛，付出了局外人难以想象的代价。多少回驻足于绝壁前，力气殆尽；多少回陷身于寂寞中，心志疲惫；但又多少回磨砺志气，重新鼓足劲头；又多少回自我批判，再度振作而前!做法，只能听命于实际需要，我们不听命又哪里是退路?难道还要再造一个似曾相识的面孔?难道还要让我们可爱的中学生又捧着我们的词典声声叹息?

当这本词典承载着我们种种美好的希冀呱呱坠地之际，我遏制不住我满腔涌动不息的感佩之情：感佩尊敬的曹先擢先生，在我们心中无数而底气不足的时候，在我们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的时候，他以大家气魄给我们以坦诚热情的鼓励，鼓励我们敢于创新、敢于正视实际而创造个性，并给我们以诸多极其中肯的指点；感佩楚永安、孙维张、周生亚、谢质彬等几位我们的垂垂老矣而不惮劳苦的顾问先生。难忘啊，尊敬的楚永安先生，他为不耽误审读稿件曾两度谢绝大洋彼岸孝心拳拳的女儿求他们夫妇前往休养、游玩以愉悦天年的邀请!难忘啊，尊敬的孙维张先生，老当益壮，不坠青云之志，他极其反感学术上怕丢人、怕犯错误、怕一片落叶砸破自己脑袋的裹足不前的思想，竭力主张要敢于在烦难问题上硬碰硬，因而当在结构分析问题上一种畏难情绪如阴云般弥漫开来时，他不惜老迈之躯、重病之身、昏花之眼，自告奋勇而独力承担，其风采兮雄姿英发，其魄力兮拔山超海!难忘啊，尊敬的周生亚先生，不知几多次，强忍着坐骨神经的巨痛而在稿件的词隙字缝里呕心沥血、惨淡经营!难忘啊，尊敬的谢质彬先生，他一字不苟，一语不怠，刻苦求索于诸家茫茫典籍之中，细心考证于各派浩浩学说之间!令我感佩者，还有众多参与这部辞书编写、审读、录入、校对、核查等项工作的各位尊敬的专家、学者、教授和老师，他们屡受磨难而百折不回，几经跌撞却无怨无悔，矢志目标，一往无前!最后，我禁不住要纵情讴唱尊敬的出版人高经纬先生，正由于他的开拓魄力、他的创新胆识、他的柱石般从不动摇的意志，才吸引和感召了如此众多的专家学者为这部辞书倾力谋策，相照肝胆；披荆斩棘，不惜身心!借此机会，我也谨向参与这部辞书审读、出版等项工作的陕西师大出版社的各位老师，表示由衷的谢忱。

时间匆迫，疵点肯定不少；力尚有限，荒谬之处难免，敬请业界专家并广大读者不吝赐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