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恶魔的情欲 / 纵横周刊

他一生渴望拥有自给自足的集阴阳双性于一体的生理结构，以背德为最大的荣光，为女人、艺术和手枪而生。[文/研究员 刘柠 liuning@fawjournal.net ]

法国画家、摄影家皮埃尔•莫里尼埃（Pierre Molinier，1900－1976）出生于1900 年4月13 日——一个“圣星期五”的日子，他把这看成是上帝与他开的第一个玩笑。他出生的波尔多（Bordeaux）是位于法国西南部的一个民风古朴的城市，成年后他曾几度赴巴黎作短暂逗留，但终于决定还是在波尔多落定。他不喜欢巴黎画坛和它背后那些无穷无尽的阴谋，与圈子意识更是格格不入，他一生厌恶被束缚的生活，对传统的因袭的社会的批判始终没有停止。父亲是室内装潢的手艺人，母亲是个裁缝，在他18 岁的时候，兄弟和妹妹分别被肆虐法兰西的西班牙流感夺去了生命。莫里尼埃对妹妹朱莉艾诺怀有一种隐蔽而狂热的爱恋。“啊，她那么美，有一双完美的腿……我把她最后死在病榻上的情景拍摄下来（莫里尼埃在十二三岁的时候就已经非常娴熟地操作相机了），然后伏在她已经变冷的小小的身体上自慰。” 莫里尼埃为了让他深恶痛绝的道德主义者们皱眉头，常常故意恣肆狂言，这话的真伪难辨，但他说的照片确是存在的。

莫里尼埃从很小的时候起就对女人的腿，特别是被合体的黑色长筒袜包装起来的美腿有一种偏执的喜爱。成绩平平的学业索性放弃，却对绘画注入了恶魔般的情热。子承父业，莫里尼埃作为装潢手艺人很快就在波尔多周边地区建立起了自己的信誉；与此同时，作为画家的才能也得以发挥，成了一方的肖像画和风景画大家。他对于列奥纳多·达·芬奇（Leonardo da Vinci）以来为欧洲画家爱用不已的在背景上使用金箔和油彩上光的传统技法颇具心得，从最本质的特征上将它发扬光大，赋予其一种前所未有的通透感。后来甚至走火入魔，在他最色情的画作上涂上自己的精液，使这古老的技法更加“升华”。

1920 年代初，莫里尼埃加入历史悠久的法兰西手工业者工会，在同一个时期加入波尔多独立艺术家协会。这个协会当时为了鼓励前卫艺术的发展，每一年都举办以艺术家为对象的美术展。莫里尼埃在参展之初就获得了成功。其参展的作品主要为风景画，但很快风格就为之一变。

1950 年，他开始离群索居。大约一年后发生的一个看似偶然性的事件几乎割断了他与外部世界的联系：莫里尼埃的油画《大的斗争》（Le grand combat）被艺术品检查当局视为淫秽作品，遭到禁展的处分，从展位上撤了下来。

其间莫里尼埃娶妻生子，继续创作。长子杰克于1975 年死于汽车引擎爆炸事故，女儿弗朗索瓦丝现居住在波尔多，管理着父亲的遗作。他的婚姻很难说是成功的，在屡次对妻子公然背叛之后，终于枪口相向，好在妻子只受了轻伤。这个事件结束了莫里尼埃的婚姻生活，并给他带来一场短暂的牢狱之灾，同时使囚禁他的囚室的墙上多了一幅巨大的壁画。

莫里尼埃在他几度的露水姻缘中有一个名叫莫妮卡的私生女，父女之情甚笃，莫里尼埃曾将一个名为“德克萨斯吧”的酒吧买断送给女儿。然而就是这样的良苦用心也没有好的结果，后来这个酒吧因涉嫌“卖春斡旋”被警察当局取缔关张。

所幸的是，在艺术创作活动上，莫里尼埃远没有那么倒霉。1955 年，他邂逅超现实主义“教父”安德列·布勒东（André Breton），并为其所激赏。莫里尼埃也为超现实主义理论所鼓舞，开始大胆进军欲望表现的新地。1956 年，在布勒东的操作下，莫里尼埃在巴黎的一个著名画廊举办了生平惟一的绘画个展。个展的宣传小册子由布勒东作序，开篇第一页是一幅持手枪作射击状的莫里尼埃的写真，写真的空白处赫然印有一行大标题：三种情热——绘画、女人和手枪。这个从商业角度来说未必那么成功的个展让巴黎和整个欧洲画坛记住了皮埃尔·莫里尼埃的名字。从那以后，他参加过各种各样的超现实主义艺术活动，并一度协助布勒东编纂赫赫有名的超现实主义机关刊物——《超现实主义革命》（Le Surrealisme au Service de la Revolution）。

但是严格说来，莫里尼埃并不是一个超现实主义艺术家，这一点连他自己也不否认。无论从属于哪一个艺术团体，他本能地反感被束缚，想法也充满了怪异。他的创作与其说是超现实主义的，不如说类似于某种魔咒的法术，甚至与魔术有某些相通的地方。也许正是这一点被认为符合布勒东所谓的“超现实主义是一种纯粹心理自动现象”的美学公式，从而一度被误读为超现实主义的同道。莫里尼埃的作品常常用一种反复叠加的妖艳女体来刻意营造一个恋物指向明确而强烈的封闭空间——

实际上是他那无限扩张的情欲的迷宫。不但他自己沉湎于这种自设的性幻觉中难以自拔，而且其作品中所放射出的一种本质上极端的色情、猥亵感令超现实主义艺术团体中的其他成员感到不快，甚至布勒东自己也因为无法对其从理论上进行分类而最终对莫里尼埃的艺术表现出了某种犹疑和厌烦。

在莫里尼埃的生涯中，另一宗重要事件是与二十世纪最著名的性小说之一的《艾玛虞尔》（Emmanuel）的作者艾玛虞尔•阿尔桑（Emmanuel Arsan）的交游。没有人知道他是如何确认这个传奇的女流作家的身份，并打探出其在曼谷的地址的。两人长年保持通信联系，莫里尼埃受到女作家多方面的影响。几帧出自莫里尼埃之手、以作家为模特的照片静静地讲述着二人的交游。在其中的一幅中，艾玛虞尔裸体跪在画家油画作品的前方，面朝镜头，垂下的头发遮住了脸上的表情。这些照片显然经过了作者精心的修版，使艾玛虞尔这个情色小说的大师兼主人公的身影愈加扑朔迷离。

莫里尼埃生命中的另一个缪斯是一位名叫哈奈耳（Hanel）的德国女人，系出版写真集《皮埃尔·莫里尼埃自身》（Pierre Molinier luimême，1972 年西德出版）的德国出版商的妻子。这本早已绝版的书是莫里尼埃生前公开出版的惟一的写真集，从照片的选择到版式的设计均由作者本人亲自操刀。如果说艾玛虞尔·阿尔桑与莫里尼埃的交往无非是一种基于知性之上的“纯艺术”的关系的话，那么没人怀疑哈奈耳就是他的情人。对于皮埃尔·莫里尼埃来说，从这个人高马大的日耳曼女人的身上，他不啻发现了在情色领域和一种类似于原始的物神崇拜的极端的物恋情结中自己的分身。以哈奈耳为被写体，他拍摄了众多的写真，几乎每一幅都成了他的重要作品，可以说正是这个女人构成了艺术家等待多时的自我完成的最后灵感。

由于风湿性关节炎的恶化，画家对画笔的微妙运握变得日益困难。1960 年，莫里尼埃不得已放弃了绘画，将全部的热忱集中到了摄影上。以“耳顺”之年，这个魔鬼一样的狂人像一个少年一样开始了复活自身的艺术和肉体的崇高计划，走上了发现心底的另一个我——自我的分身的危险之旅。从那以后，他就像英国作家弗朗肯斯坦（Frankenstein）在小说中所描写的那个与自己同名的生理学教授一样，莫里尼埃被他自己所创造的既像自己又不像自己的人形怪物日夜缠绕，因痛苦而亢奋，因亢奋而痛苦。这一场作法自毙的冒险直到1976 年3 月3 日才告结束——他自己抠动了手枪的板机，死于终生执著不已的“最后的情热”。

“不道德的男人在此长眠

不道德是他的骄傲和荣光

所以他无需你的祈祷……”

皮埃尔•莫里尼埃留给自己的墓志铭是他跟上帝和人开的最后的玩笑。假如地狱之门能够洞开，我们当听到这个狂人那怪异、过瘾的笑声从地底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