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岁写作《伸出手来,掌心向上》的小女孩,12岁时完成第一部近10万字儿童小说《猫的眼睛》,14岁出版诗集《赤鹿》。她的诗歌见证着她的成长,并有这超越年龄的锐利。
悲情的泪水:评《赤鹿》
——兼论《猫的眼睛》
·麦振中
在心灵与心灵之间,大人与小孩,仿佛生活在两个不同的世界,没有一双眼睛可以窥望到对方内心的那个陌生的深处。有人会说,交流可以!然而在现实的交流中,大人与小孩之间明显地存在着一种不平等的关系,大人们所展现的不是自以为是的对小孩的愿望就是高高在上的指令,孩子们所承受的却是那些不为人知的委屈与孤独的梦想。正如潘琭璐在《赤鹿》自序里写道:“一直以来,似乎大人们以为我们的寂寞,仅仅是缘于我们学习的压力而已。而有些东西,除了自己的心以外,别人是不能懂的”。
幸好,在对文本的阅读里面,作者与读者之间的关系是平等的。可以这样说,孩子们每天都在阅读着大人们编写的书籍,一直到他们长大,这一个过程是一种解惑的过程。对于成年人来说,如果不是出于工作的需要,而是怀着向往与平静的心情去回望那些遥远的印迹,这种阅读就是一种回味了。
也许正是这种意义上,那些能够记录自己心灵世界的孩子们的作品显现出了一种可以不断品味的魅力。
在这里,我暂且把潘琭璐当作一个小诗人,因为,就这两部作品来看,诗集《赤鹿》要比小说《猫的眼睛》更为出色。
我想,其中的理由很简单。作者说:“关于《赤鹿》里所有的话,其实是一种共同的心情”。这种心情当然也就是一种孩子的内心世界。在中国两千多年的诗歌传统中,无论是“诗缘情”还是“诗言志”,都集中地说明成就诗歌的关键在于内心世界。或者说,只有内心充实,就会有真正感人的诗作。列夫·托尔斯泰在《俄罗斯古典作家论》中说:“一切作品要写好,它就应当……是从作者心灵里歌唱出来的”。而我们应该知道,诗歌的创作与小说的创作是无法相提并论的。心灵世界离诗歌最近,或者说,诗歌是心灵的天然语言,它可以纯粹,它可以远离形式。而小说就不一样了,按照巴赫金的说法,它是一种内部敞开外部也敞开的,永远都没有完成的综合文体,它指向人,指向广博的生活。另一方面,也是最重的,就是创作小说需要阅历的积淀、主题的深化和叙述的磨练等各种后天的技巧因素。
作为一个小学六年级的学生,潘琭璐能够写出《猫的眼睛》这样一部近十万字的小说是难能可贵的。它有故事性,双线结构处理得稳重合理,郁伊伊、呆呆、郁伊远与猫贩子的形象清晰可及,语言则更是清新可爱。但是,生活的真实性对于作者来说还是太陌生了,或者说,作者还找不到自己的叙述个性去展现生活与形象的细节。试看下面这一小段:
她哥哥是个很高很瘦的初中生,名字叫什么来着,哦,郁伊远!傲慢得很,眼睛也不像他妹妹的那样大。他属于那种不分白天黑夜抱着篮球的男生,打球打得走火入魔,连走路也像在打球似的。
“很高很瘦”,“傲慢得很”,“眼睛也不像他妹妹的那样大”,“打球打得走火入魔”,这些语言虽然已经展现出了这个人物的个性,但这种叙述其实并没有经过作者感受的内化,因而形象还是很模糊的,体现不出作者(一个小女孩)或第一人称叙述者(小猫呆呆)的对世界体察的独特性。“连走路也像在打球似的”这句就好多了,虽然还是不够细腻,但也足可表现“走火入魔”这个概念了。在这里,我们看到作者不太明显地用上了比喻,而正是比喻所依据的想象使得作者真切的内心感受流溢出来。可以说,只有这一句才是作者真正的叙述语言。由此,我们不得不承认,只有找到自己对生活感觉,才可能拥有对生活表述的独特的叙述技巧。生活虽然离小作者很近,但是生活太复杂了,她还要观察很久,对于生活理解也还有一个漫长的过程。而其它的技巧因素则更是处于探索的阶段,或许可以这样说,形式的成熟是成年人特有的专利。
与《猫的眼睛》相比,《赤鹿》展现的不是故事,不是生活的细节,而是作者对生活细腻的内心体验。诗,它是一种纯粹的文体,中国诗歌由杂言发展到整一,进而又由白话诗发展到现代诗,表面是对诗歌形式表达的不断探索,实际上却是诗歌形式的不断解体,最终诗歌纯粹得可以仅仅是一种情绪、一种感受。历来,西方把诗人的品质称为Divine(预言神性),诗人的学问则被称为“缪斯”。荷马认为“缪斯”就是对善和恶的知识,就是一种预言的能力。在这一种能力上,小孩对世界的体验、感受与情感,完全可以与成年人的内心世界形成一种平等的比照。所以,《赤鹿》对内心世界的记录,对于成年人来说可能就不仅仅是一种能够唤起自己温暖往事的体味了,同时也可能是一种对生活另类化的预言,一种对生活的独特的理解。
年少的时光,在成年人的世界里已经过去很久了,谁还记得自己是否也观察过麻雀、蚂蚁、蜗牛……,谁还记得自己是否也想象过熊和鱼还有很多很多陌生的生灵的生活,在这一类咏物性的作品当中,作者给成年人展现了一个个被光阴掩埋的世界。在这些世界里,也许也有着人世间的喜怒哀乐。“它走过的地方/留下一道淡淡的寂寞” (《蜗牛和我》),“好想活得像只熊……懒懒地……饿了还有甜蜜的树洞” (《熊》),“一条鱼躺在水底/他哭得/好伤心……即使再伤心/水流也会/送走他的悲情”(《鱼》)。这种对细小外物的细腻体察,不正是可以唤醒成年人内心沉睡的天真吗?
在另一类随感式的抒怀诗当中,作者似乎过早地洞察到了现实的真相,令人惊讶地表达出了一种人类共有的沉重:无奈、孤独与痛苦!在《在美丽中失去》中,作者不描绘也不读白,写得很平淡很和谐,整首诗已相当完美,只通过写境(美丽)与抒情(失去)所形成的对比来暗示一种无法明言或是不言而喻的忧伤。这种忧伤很耐读,里面表述的模糊性通向了象征与能指的多样性,也许我们可以通过其它的作品来得到它具体的注释。《消失的光》写到“我停住了脚步/目光注视着远方/愿那亮光在此升起/我实在想回家”,《晃》写到“看秒针/滴答,滴答/像泪儿在流淌/像我/彷徨……一晃/一晃的/梦啊,虚幻”,《坏小孩》写到“可悲啊/坏小孩/即使只是放纵的简单/我却无权/成为一个随心所欲的坏小孩”,《膜儿》写到“我与这世界/隔着一层膜/我在泡沫里/遥望天国……泡沫阻隔着我/上帝啊/我哪敢/触摸那片真实的天空” ……这些都说明小作者对家园、存在、自由和时间进行了思考。而这些问题,我们整个人类其实已经思考了很久很久,结果是,以为在大地上不断建起各式各样的城市就可以不再孤独,就可以忘却时间与内在的沉痛,而现实却是,当城市建成或焕然一新的时候同时也就是新的失落开始的时候。
人无法猜透自己的命运,面对上帝,也许只能借用诗剧《星·月·云》当中“月” 所说的话了,“上帝/愿我在这一刻/立即死去/那便不必/一次一次地掏心”。小作者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一语中的地说出了一切愤世者,恨世者,厌世者,无法苟活者唯一光荣的选择。
《赤鹿》当中当然也还有很多光亮、天真、快乐和幸福的诗篇,这些是值得每个成年人好好回味的。但小作者确确实实地固执地流着一种无法抹去的悲情的泪水,这使得整部《赤鹿》的天真气息潜藏起来,突显了现实不愉快的真相。这种对现实的预言与揭露,出自孩子之手要比出自成年人之手要来得更为惊心触目。
“时光永是流驶,街市依旧太平”,无论怎样,人类还是要继续下去,美丽的城市还要不断地建起。现在,我忽然发现,诗歌原来是探索生命悲剧的极致。而我也相信诗歌同样可以照亮生命喜剧性的存在。小作者也理应可以借用诗歌这个内心的小灯去照见、去触及人生的新天地。
2005年12月28日
发表于2024-11-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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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书标签: 潘琭璐
《伸出手来,掌心向上》收入诗人佳作近80首,这些诗就像呼吸一样自然。一段青涩的禾木,一片零散的记忆,一个活蹦乱跳的未来……在飞扬的文字中激荡出一首首精彩的诗篇。任性的,尘世间跳跃的精灵呼啦啦扑向明火欢快的痛苦和辛勤的慵懒来了又去,飞离凡间涌向何方
要用什么方式来收藏成长的心事,要用什么曲调来轻吟无邪的青春?
抽穗拔节的痛楚与成长,羽化成蝶的美丽与忧伤,在诗中“肆意”地行走。或许那是我们心底曾经响过的声音,或许那就是我们的青春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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