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 子 // 001
第一章 挺 進 // 003
第二章 重 圍 // 033
第三章 會 師 // 051
第四章 求 救 // 079
第五章 物 資 // 097
第六章 水 源 // 127
第七章 俘 虜 // 145
第八章 情 愫 // 169
第九章 增 援 // 189
第十章 逆 轉 // 209
第十一章 反 攻 // 231
第十二章 浴 血 // 255
尾 聲 // 279
後 記 // 281
引 子
太平洋戰爭爆發後,中國的抗日戰爭與全世界反法西斯戰爭成為一個整體。“戰端一開,那就是地無分南北,年無分老幼,無論何人,皆有守土抗戰之責任,皆應抱定犧牲一切之決心。”無數青年誌士感於國勢飄搖,紛紛請纓殺敵,共赴國難,知識青年從軍在全國各地形成熱潮。中國方麵的抵抗,粉碎瞭日軍速戰速決的戰略企圖。
舉國抗戰全仗滇緬公路獲得外界援助,為達到全麵封鎖中國的目的,日軍於1941年末大舉入侵緬甸。
根據中英兩國簽訂的共同防禦滇緬公路的軍事協定,為援助在緬甸作戰的盟軍英軍,打破日軍的封鎖,國民政府決定派遣一支遠徵部隊入緬作戰。“一寸山河一寸血,十萬青年十萬軍”,在那片硝煙彌漫的緬北戰區,中國士兵的鮮血染紅瞭緬甸的山,染紅瞭緬甸的水,用浸透硝煙血色的青春碎片,譜寫瞭中國抗戰史上的一段恢弘篇章。
因戰局失利,加上英軍方麵背信棄義,中國遠徵軍被迫撤離緬甸。一部分退入英屬印度,改編為中國駐印軍,在藍姆伽訓練營受訓並進行瞭為期一年的整編。
這一年來,世界格局風雲變幻,盛極一時的軸心國大勢已去。昔日橫行太平洋的日本海軍,經中途島一戰,元氣大傷;歐州戰場上的意大利法西斯政權更是禍起蕭牆,風雨飄搖,投降書的腹稿都打好瞭;東綫蘇德戰場,經過斯大林格勒保衛戰和庫爾斯剋戰役後,德意誌第三帝國的納粹軍遭受瞭前所未有的重創,節節敗退,已成明日黃花。
為配閤當前的戰爭形勢,中印緬戰區司令兼戰區最高司令參謀長史迪威中將製定瞭一個反攻緬北的作戰計劃,代號“人猿泰山”。
基於這個規模宏大的戰略設想,X軍(中國駐印軍)從印度邊境小鎮利多齣發,跨越印緬邊境,首先占領新平洋等太奈河以東地區,建立後勤供應基地;之後翻越野人山,突破孟拱河榖、鬍康河榖,攻占戰略要地密支那。隨著前沿陣地的推進,一支築路兵團將一條公路從印度的利多一直修到緬甸的密支那,重接連通雲南境內的滇緬公路,從而打破日軍對中國的封鎖。與此同時,Y軍(中國遠徵軍)從中國雲南齣兵,以收復怒江西岸為目的。最終X軍與Y軍會師,全麵收復緬甸。
滇緬不僅對中國重要,對日本也同樣舉足輕重。中途島海戰的失利,宣告瞭日軍在太平洋戰場上開始走上徹底潰敗的道路,迫使日本加快徵服中國的步伐以求扭轉戰局。兩國不約而同的將目光集中在這裏,滇緬不是最大的戰場,卻是雙方精銳之間的較量……
日軍方麵在偵知中國駐印軍正加緊修築公路後,便令盤踞在沿途的軍團加強防守和滲透,企圖阻止我軍和修築中的公路嚮前推進。
中國駐印軍根據總指揮所發布的第六號作戰命令,著新三十八師一一二團占領大洛至大龍河及太奈河之交匯點,占領於邦傢等地,掩護築路大軍嚮前推進。
10月24日,新三十八師一一二團在陳鳴人團長率領下,兵分三路開進鬍康河榖。左翼的第一營派齣五連為先遣部隊,旨在齣其不意奪取戰略據點——於邦傢。
故事便從這裏展開,時在1943年11月初,舊曆癸未年十月。立鼕觸手可及。
第一章 挺 進
浩浩渺渺的八百裏野人山,除瞭沒有野人,什麼都有。
一支隊伍再次開進瞭這片濛昧的土地,來啓發這裏未開化的飛禽、沒受過高等教育的走獸,還有人性已經退化瞭的日本皇軍,然後班師迴國。
官兵們歸心似箭,望眼卻都被青山遮住。未入鬍康河榖,沿途還有些人煙。有時天色漸昏,山腳下的芭蕉林裏升起裊裊炊煙,小村落遙遙在望,令人神往不已。至於在崎嶇不平的山道上,遇見一頭闊耳長牙的大象,馱著一個闊牙長耳的外邦姑娘;姑娘滿口牙床崎嶇不平,嘰裏咕嚕地唱咒語一樣難懂的歌謠,便能稱得上難得一見的異國風情瞭。等一腳進瞭枯門嶺,隻有無邊的林莽。
1
浩浩渺渺的八百裏野人山,除瞭沒有野人,什麼都有。
一支隊伍再次開進瞭這片濛昧的土地,來啓發這裏未開化的飛禽、沒受過高等教育的走獸,還有人性已經退化瞭的日本皇軍,然後班師迴國。
官兵們歸心似箭,望眼卻都被青山遮住。未入鬍康河榖,沿途還有些人煙。有時天色漸昏,山腳下的芭蕉林裏升起裊裊炊煙,小村落遙遙在望,令人神往不已。至於在崎嶇不平的山道上,遇見一頭闊耳長牙的大象,馱著一個闊牙長耳的外邦姑娘;姑娘滿口牙床崎嶇不平,嘰裏咕嚕地唱咒語一樣難懂的歌謠,便能稱得上難得一見的異國風情瞭。等一腳進瞭枯門嶺,隻有無邊的林莽。
綿延的叢林陰翳蔽天,形態各異的植物層層疊疊,裏麵又濕又熱,是個滋生蚋蚊的好所在。陰曆十月的天瞭,每個人都走得汗津津的,所幸從葉隙篩下的雨絲透進來一些涼意。從四月份開始,大雨在緬甸淋灕瞭半年之久,雨季過瞭,又附帶贈送瞭十幾天的小雨。鬍康河榖上空終日迷迷濛濛,山色更顯陰澹,極目四望,隻有令人生畏的墨綠色——深山、峽榖,蔥蘢的原始森林,苔蘚斑駁的樹乾,無一不綠,連從印度洋遠道而來的熱帶季風都要入鄉隨俗似的,迷漫著濕漉漉的綠意。
一片沉寂,幽幽的雨林深處不時傳來幾聲灰斑鳩調情時的啼喚,咕咕-咕,咕咕-咕,鳴囀不絕;啄木鳥仿佛沒有定力的和尚,把樹乾當木魚,敲得篤篤作響。
雨,絲毫不影響烏鴉的敏銳嗅覺。一群烏鴉循著腐肉的氣息,撲進一叢灌木。地上的東西已經看不齣來是什麼樣瞭,幾堆森森白骨上牽連著一個似頭非頭的東西,兩個黑洞洞的窟窿有眼無珠地瞪著天空。啄食完殘渣剩肉,烏鴉便棲落枯藤纏繞著的老樹上,在昏暗裏昏昏欲睡,對馬緻遠的名句是一種很好的詮釋。
忽然,烏鴉們哇哇地飛走,劈砍藤蔓的聲音近瞭。瘋長的大葉植物沒過人頭,密不透風,藤蔓像章魚一樣從灌木叢裏伸齣醜陋的觸角,張牙舞爪,或攀著參天怪樹,或絞著樹木氣根,或扯著附生著地衣的枯樹,在樹乾間蜿蜒纏繞。走在最前麵的兩名士兵身穿膠皮雨衣,不得不藉助大砍刀輪番嚮前劈砍那些藤藤蔓蔓,否則寸步難行。三名士兵手握春田步槍,機警地跟著,另有五六個士兵與他們若即若離,邊走邊嚮後傳遞著信號。大部隊則尾隨在後,踩著爛草、腐葉,像踩著棉花一樣,沿著前鋒開闢齣的幾尺寬小路跟進。上百人的隊伍蛇行在這險山惡水裏,林裏鑽,沼中涉,榖底行,時而峰迴路轉,時而山重水復。
“有人!”在前引路的士兵神情緊張地貓起腰,隻覺得有什麼在身側轉悠,腳步很輕微,扭頭看瞭看,黑沉沉的隻有扶疏樹影。
叢莽裏一陣異樣的抖動,眾人看時,又恢復瞭常態。後麵的五位士兵也跟上來,警惕地四下張望,也沒發現什麼可疑。
“荒山野嶺的,能有什麼人?是你産生錯覺瞭吧!”大傢對打頭的士兵製造這麼大動靜很不以為然。
“剛纔明明有腳步聲。”那個士兵還堅持己見,略想一下,嘀咕道:“活見鬼,難道遇上瞭‘草上飛’?”
一個矮小的士兵發現瞭什麼,他招呼大傢:“快看,這是啥子?”果然,低矮的灌木被壓倒瞭一片,淩亂不堪,倒伏的葉莖掙紮幾下,顫顫巍巍地直起身子。
有人分析道:“剛有人從這經過……可是,這麼大一片,又不像是人踩的,像打滾留下的。”
“誰在這打滾呢,莫不是野人吧?”矮個士兵使勁嗅瞭嗅,濕濕的泥土氣息裏夾雜著一股腥氣,他想起野人的傳說,頓覺身後涼風四起。
一隻粗壯的大手掌重重地拍在矮個士兵肩膀上,他渾身一抖,隨即聽到粗聲粗氣的山東口音直灌入耳:“想什麼呢?學生蛋子!”
矮個士兵迴頭瞅一眼肩上扛著捷剋式輕機槍的漢子,不滿地說:“王更有,你想嚇死我?”
“神經過敏!這野人山裏什麼都有,就是沒有野人。要真有,俺就抓一頭個大的牽迴傢,馴服瞭套上犁耕地種田,當牛使喚。”王更有野心勃勃地說。
“看,這又是啥子?”矮個士兵扒開草叢,那裏的泥土像被什麼東西拱過,淩亂的蹄印清晰可見。
王更有往地上瞥瞭一眼,搖頭說:“學生蛋子,那是啥子?那是豬蹄印子!”
“學生蛋子”跟他辯論:“你咋就肯定這是豬蹄印子,不是羊蹄印子?”
“豬拱土,羊會拱嗎?羊是前邊吃,後邊拉,邊吃邊拉的,這裏連一粒羊屎蛋都沒有。”王更有現場普及知識。
“可那邊的草是怎麼迴事,一溜歪拽的,不像是野豬拱的樣子。”“學生蛋子”還不服氣。
“吳小好,彆刨根問底瞭,快往前走,後麵的人都跟上來瞭。”
纔起瞭幾步,吳小好踩到一堆黑乎乎的黏糊東西,他很得意地說:“這個我知道,這是野豬糞。”
“少見多怪!”王更有白瞭他一眼,嘆道:“你也就這點齣息瞭!”
前方忽然傳來奇怪的聲響,像怪獸在粗重地喘息,吭吭哧哧的,讓人寒毛直竪。
“難不成是鬼引路?”吳小好後背又一陣發涼。
“學生蛋子還真迷信,管他是鬼引路還是仙人指路,跟上去看看!”王更有最富冒險精神,率先順著痕跡嚮前搜尋。
腥氣更濃,前方土坡上,一叢深草劇烈地抖動著,那正是聲響的來源。先前聽到腳步的士兵為證明自己的發現,一馬當先衝上去,對著草叢裏舉槍大喝:“不要動!”接著,就聽他“哎喲”一聲驚叫,一蹦三跳地跑迴來,臉色駭得發白,扶著王更有的胳膊結結巴巴地說:“班、班長,蛇!有蛇!”估計他是嚇壞瞭,兩條腿簌簌直抖,站也站不穩。
“什麼蛇能喘氣這麼重,嚇人倒怪的,我去看看!”一個膽大的士兵掂掂大砍刀,三步並作兩步就過去瞭,神氣非凡。
“我的娘喲!”他隻往那地方瞥瞭一眼,也跳瞭起來,一腳踩滑,跌坐在濕草上,就地打著哧溜迴來瞭。看來他也被嚇壞瞭,癱坐地上,六神無主地直喘氣。
“齣鬼瞭!到底是什麼玩意,這麼嚇人?”王更有端槍衝過去,赫然看到草叢裏蠕動著一條斑斕的大蟒蛇,蜷縮的身軀緊緊纏繞著一頭倒黴的野豬,正張著血盆大口,悉悉作聲,準備把野豬當早點享用。
王更有也不禁齣瞭一身冷汗,隻是沒有被唬得大叫,也沒有坐在地上打哧溜,鬼使神差地就扣動瞭扳機。
噠噠噠,槍響瞭,草叢又亂瞭方嚮,這條龐然大物丟下早點,在草莽裏穿梭自如,轉眼不知所蹤,隻剩下一撥又一撥的腳步聲裏夾雜著碎草亂石的聲響,一團嚷叫。槍聲一響,後麵的部隊登時齊刷刷臥倒一大片,警惕性蠻高。
“怎麼迴事?”一個尉官從後麵隊伍急衝衝地趕來,他身姿壓得很低,幾乎是匍匐前進。
王更有鄭重其事地行個禮,答道:“報告排長,發現一條大蛇!”
另一個士兵補充說明:“是隻巨蟒!”
那排長稍微鬆一口氣,直起身子罵道:“瞎鬍鬧!”他又打量著渾身是泥的士兵,問:“沒見過蟒蛇嗎,怎麼就嚇成土行孫瞭?”
“沒見過這麼大的。”那個士兵實事求是地說。
“比我大腿還粗一圈。”最先發現蟒蛇的士兵驚魂未定,腿肚子還有點抽筋。
“比王更有的腰還粗!”
排長厲聲說:“再粗也不能開槍,沒接到命令不許亂開槍!”
“不開槍它要吃人哩!”王更有歪著腦袋說。
“呃?”排長皺起瞭眉頭,也歪著腦袋說道:“是你想吃它吧?”
王更有咧嘴一笑,露齣兩排門闆牙,說:“俺是有這想法,但是不排除它也有同樣的想法,所以俺就先下手為強瞭。”
“你這麼大個頭,它吃下去也消化不瞭。這鬼地方,人吃的東西不多,吃人的東西倒不少!”排長好像也拿王更有無可奈何,自言自語,“發現一條蟒蛇也大驚小怪的,害得我爬瞭一身泥。”
王更有嗬嗬地笑齣聲來,臉上蕩起圈圈漣漪。
“還敢笑!”排長一巴掌把王更有的鋼盔打成麵罩,“彆嬉皮笑臉,萬一暴露瞭行蹤,唯你是問。”
“是,長官!”王更有半張臉被埋在鋼盔裏,還是嬉皮笑臉的。
排長嚮其他幾個士兵發問:“你們幾個也提高警惕,知道自己是乾什麼的嗎?”
“知道!”士兵們對這個例行的問題有個韆篇一律的答案,“我們是中國駐印軍新三十八師一一二團第一營江曉垣連部,奉命嚮於邦傢一帶迂迴穿插,伺機消滅盤踞在那裏的日軍守敵。”
“萬一被日軍抓到瞭呢?”排長又問。
“在被鬼子抓住之前把鬼子乾掉!”
“很好!”排長對他們的答案很滿意,下達命令,“繼續在前帶路!連長說瞭,都給我警覺點。誰要是走瞭火,暴露瞭行蹤,彆怪我陳鳳語不講情麵!”
王更有說著風涼話:“這裏是野人山,鳥不拉屎,更彆說鬼子瞭。再說,日本人那裏都流傳著一句話:陳排長到瞭於邦傢,皇軍見瞭淚如麻!”
“閉上你的烏鴉嘴,前麵開路!”陳鳳語罵道。
於是大傢繼續摸索前進,繼續大刀闊斧地開路。小野豬蛇口脫險,亡命天涯去瞭,那條蟒蛇當然也另謀點心去瞭。
2
相對於那些不時齣沒的猛獸,不起眼的威脅更是無處不在。也許正行走之際,冷不防一個東西“啪”的掉進衣領,如果是熱的,多半是團鳥糞,至於冰涼的,不用說是隻山螞蝗瞭。
緬甸的螞蝗以嗜血和體大著稱。一旦有人失足掉進沼澤,螞蝗便成群結隊撲上去,附身後埋頭痛飲,不喝到心滿意足絕不罷休。假使跌落者能及時被同伴打撈上來,收拾點檢,雖然消瘦瞭許多,看起來和掉下去前判若兩人,但好歹也是全身而退。可憐那些無人搭救的,不消片刻,便會被吸食殆盡,隻剩一具骨感十足的枯骸。
螞蝗並非隻在沼澤裏麵翻湧足不齣戶的,它們水陸兩棲作戰,密密麻麻地爬到樹枝上,發現人畜後,立即像空降部隊一樣從天而降。據說螞蝗吮血的手段比較特彆,會在動口之時先對受害者進行麻醉,如此一來,受害者就任它吸血而渾然不覺,相當於實施安樂死,是冷血動物中人道主義精神的實踐者;相比之下,人類反倒像是冷血動物,因為人類還未博愛到在炮彈上塗抹麻藥的高度——沒放辣椒水或“八步緊”之類的就很慈悲瞭。
雨林裏還潛伏著另一個吸血傢族,那就是蚊子,在這裏,三個蚊子一盤菜,絕對不是誇張。這些蚊子平日風餐露宿,難得會齣現人類供它們大開齋戒,一時聞香而來,鍥而不捨地尾隨著士兵,時而偷襲,時而強攻,防不勝防。
這兩棲的吸血螞蝗、橫行的食人巨蟻、天上飛的虐蚊,構成瞭“水陸空”立體作戰體係,再加上四處盤踞的日軍,緬北山林便成瞭殺機重重的阿鼻地獄。
好在士兵們配備瞭美國産的防蚊油和防護頭罩,蚊蟲不侵,不必再和蚊子鬥智鬥勇瞭,洋鬼子的洋玩意就是好。熬到天黑,便是一天的終點,伴著山靈樹怪,聽著鬼哭狼嚎,歇宿一夜,第二天起來,抖擻抖擻精神,繼續趕路。
在密林裏掙紮瞭幾天,終於踏進一片榛莽叢集的開闊地,一條早已經荒蕪的牛車小道,彎彎麯麯,通嚮未知的遠方。
陳鳳語和江曉垣並肩而行,他忽然說:“連長,附近好像有水流的聲音!”
江曉垣,一連之長。他聽瞭陳鳳語的話,點頭說:“大龍河就在眼前瞭。前麵可能就是行動的目的地——於邦傢,為瞭確保突襲的成功,我們在此稍事休整,恢復體能。等渡過瞭大龍河,我們就成過河的卒子,再沒迴頭路瞭!”
“連長這話從何說起?”陳鳳語對江曉垣最後一句話有些不解。
“從印度齣發反攻緬甸伊始,師座就已下過軍令狀,此番重迴緬甸,隻許勝,不許敗。去年雨季我軍在此敗北的陰雲未散,綿延不絕的野人山脈還遺留著我軍戰士的幾萬具枯骨。如果我們首戰失利,將會對軍心造成災難性的負麵影響,牽一發而動全身哪!”
“嗯,我們的任務看似並不艱巨,其實關係全局。可是卑職不明白,為什麼隻派少量的兵力來此,而且將三個營的有限兵力平鋪在河榖,是不是有點冒進瞭?”
江曉垣滿臉無奈,似笑非笑地說:“鬍康河榖地形險阻,展不開大兵團作戰,有一一二團一個團足以肅清河榖之敵——這是我們的‘天蓬元帥’鮑特納先生作齣的英明決策。”
“一將無能,纍死韆軍!”陳鳳語苦笑。
連長江曉垣命令部隊原地休息。眾人也不顧潮濕,都席地而坐。江曉垣取齣望遠鏡四處觀望,四周寂然,杳無人煙。
“報告,俺有重要情況匯報!”王更有驚風扯火地從前麵跑瞭過來。
“王歪頭,你有什麼重大發現,是不是又看到蟒蛇吃野豬瞭,或者是野豬吃蟒蛇瞭?”江曉垣兀自用望遠鏡嚮前方觀察,不理會他。
“彆叫俺綽號,這次是俺真有重大發現。”王更有錶現的還挺嚴肅,難得一見。
“發現瞭什麼?”江曉垣問,“我姑妄聽之,你就姑妄言之吧!”
“俺發現瞭一片樹林!”
江曉垣很意外:“哦,我以為你發現瞭新大陸,這裏到處都是樹林,哪一片是你發現的?”
“那邊!”王更有風水先生似的指點著高坡處的一片濃林,解析道:“連長,排長,你們彆再說俺危言聳聽,你看看,這片樹林子長得不是個地方。”
“這就奇怪瞭,那你說它該長在哪裏纔是個地方?”陳鳳語有點摸不著頭腦。
“俺總覺得那裏隱隱約約有股殺氣,你看這個地方啊,地勢險要,又是咱們的必經之地,要是小日本埋伏在樹林裏,那還得瞭。”
王更有指的地方,有一大片濃密的樹林,錯落地生著芭蕉、棕櫚以及毛竹,密密匝匝,周圍是一片林空地帶,茅草荊棘遍地,稀稀落落地有些半死不活的樹。
“我怎麼沒看齣來有什麼殺氣?”語氣裏並無緊張,看來王更有的一番描述沒有引起江曉垣的高度重視。
王更有還有話要說,吳小好從前麵跑來,一臉慌張地喊:“報告!”
陳鳳語奇怪地問:“你又發現什麼瞭?”
吳小好好不容易立定腳跟,喘瞭一口氣,纔說:“不好瞭,剛纔有個弟兄到那片樹林裏去‘埋地雷’,候瞭半天不見人影,我就讓人進去催,結果兩個人都沒齣來!”
“跑樹林裏埋啥地雷?”江曉垣很生氣地問。
“就是解大便的意思。他這兩天鬧肚子,我讓他就地解決,他死活不願意,非要到樹林裏去。”吳小好如實反映瞭當時的情況。
形勢頓時變得嚴峻瞭,要說一個人拉肚子,一時半晌齣不來,還說得過去,可是拉肚子又不傳染,一個不腹瀉的人去叫他,結果兩個人都不齣來,這就不正常瞭。
氣氛驟然緊張,江曉垣眼皮微跳幾下,嚮後麵喊道:“劉治!”
“有!”上尉排長劉治應聲齣列,“啪”的一個立正,“請連長指示。”
江曉垣下令:“帶幾個人到那片樹林裏看看,韆萬小心,不到萬不得已,一定不要開槍。”
“是!”劉治敬個禮招手嚮前,手下士兵緊隨其後。
“王更有,你趴在地上聞什麼?”陳鳳語看到王更有正伏身地上使勁地嗅著,莫名其妙。
王更有的答案玄之又玄:“報告排長,俺聞聞附近有沒有日本人。”
“你還懂聞風知水源,嗅土定軍情?”陳鳳語冷笑。
“俺還會灑豆成兵。”王更有正臉色倏然一變,驚道:“咦,不好,有情況!”
“你還真聞到瞭,什麼情況?”眾人都吃瞭一驚。
“沒聞到,俺看到瞭!”王更有抬手嚮前方一指。
大傢順著他指的方嚮看去,隻見前方的草叢裏鑽齣幾個身穿緬甸服裝的土著,揮手振臂地嚮沒走多遠的劉治他們呼叫著。
“是緬甸人,終於見到人瞭。”一個士兵很感慨。
“走瞭幾十裏路連個人影都沒有,這裏怎麼突然冒齣幾個土著?”江曉垣覺得有些奇怪。他話音剛落,身邊的陳鳳語突然叫瞭聲:“小心!”縱身把他撲倒在地。
“砰!”槍聲驟起,一發子彈曳光閃電般射來,站在江曉垣身後的一個士兵應聲倒地。有人大叫:“有鬼子!”說時遲,那時快,那些“緬甸人”突然嚮劉治他們甩齣幾顆手榴彈,然後迅速跳進草莽中不見瞭。一時間,槍聲大作,密集的子彈從不同的方位嚮這邊呼嘯而來。
眾人被這突如其來的槍聲打懵瞭。江曉垣這纔意識到“緬甸人”不是來夾道歡迎的,而是僞裝的日本人,本能地叫瞭聲隱蔽,還未作齣反應,身邊已有多人飲彈而倒。炮彈爆炸後升騰起的滾滾黑煙裏,槍聲、爆炸聲、慘叫聲交織在一起。
江曉垣伏在地上,飛蝗般的子彈打得他身畔泥土草葉飛濺,他一時間手足無措。待時間幫他恢復瞭一名指戰員的理智,不勝感激這山地的凹凸不平,頭上墳起的地勢形成瞭天然的防禦工事,假如剛纔再嚮前走十多步,恐怕隻有任人宰殺的份瞭。
“兄弟們彆緊張,韆萬彆亂動彈!救護員搶救傷員!”江曉垣安慰著大夥,生怕士兵們嚇慌瞭手腳各自逃竄而成為敵人的靶子。
敵人火力正猛,不容喘息,子彈帶著哨音從頭頂不斷掠過,壓得江曉垣抬不起頭來,更無法判斷敵軍的確切位置,讓士兵盲目亂射,隻能徒費彈藥,甚至暴露位置而白白送命。他急切地喊道:“電報員,馬上電告團部:左縱隊一營五連江曉垣部在寜邦傢附近遭遇伏擊。敵情不明,請火速馳援。”電報員馬上接通無綫電。
“俺就說這分明是個陰謀嘛!排長,早知道這樣,那天就該把那條大蟒蛇抓瞭烤肉串,改善下夥食!”王更有就伏身在剛纔的位置原地未動,暗自慶幸自己有先見之明,提前臥倒瞭,纔躲過一劫。
陳鳳語臥在王更有側麵,說:“到哪兒去找那麼大的竹簽?就知道吃吃吃,你是不是饞掉大牙瞭?”
“排長,人生苦短……”
“躺在這裏什麼時候是個頭!”吳小好按捺不住,舉槍亂射。一枚榴彈在他前麵爆炸,掀起的土差點把他活埋。
“吳小好!你被發現瞭,快離開那裏!”陳鳳語嚮吳小好大聲吼叫。吳小好趕緊從土裏鑽齣來,手腳撐地,走螃蟹步,橫行移動瞭十幾步,迴頭一看,他離開的地方已經被打得遍地彈痕。
“龜兒子,中鬼子的奸計瞭!”吳小好吐齣嘴裏的泥沙,揉著眼罵道,“大鼻子的洋鬼子真吭人不淺,不說隻有小股日軍嗎?我怎麼覺得有韆軍萬馬呢!”
“學生蛋子,冒冒失失的乾什麼,以為自己刀槍不入嗎?老老實實地待著是你唯一的齣路!”王更有縮到一個土坡後麵,側臥於地,不急不躁地咂著一根草葉莖。
“停火,全部停火!”江曉垣忽然喊起來。
“連長,小鬼子好像不聽你命令啊,他們還在開火。”王更有天生樂觀,槍林彈雨裏還不忘調侃。
江曉垣傾聽瞭一會兒,覺得槍聲較之開始已顯稀疏,於是作齣判斷:“打伏擊的鬼子不超過一百人,估計他們的援軍聽到槍聲很快就會趕到,不能坐以待斃。機槍手,壓住鬼子的火力。”
王更有得令後架起機槍對著叢林中閃爍火光的地方橫掃過去。其他人也紛紛抄起輕重武器各自尋找敵方火力點射擊,憑著武器的優越,很快壓製瞭敵軍的火力。
看到日軍漸處下風,江曉垣喊道:“兄弟們,衝上去消滅他們,注意分散衝鋒,避開子彈,彆湊在一起。”
王更有端著機槍剛爬起來,忽聽江曉垣衝他喊瞭聲“快臥倒!”接著身邊一陣巨響突起,一發擲彈筒射齣的榴彈落下來,爆炸掀起又落下的泥土讓他睜不開眼。一股熱浪將地皮掀起來埋到他身上,耳裏頓時嚶嚶作響。
“小鬼子敢用炮轟老子!”王更有從灰土裏鑽齣來,氣急敗壞地喊叫著,“他奶奶的,俺要大開殺戒瞭!”見不遠處一棵樹上有個火力點,火光閃閃,一個長點射過去,便看到一挺輕機槍從樹上墜落下來。
“散開!成戰鬥隊列!彆擠在一塊!”陳鳳語的聲音。
中國士兵馬上組成戰鬥隊列嚮日軍強行突破,各種輕重武器一起開火,射程之內,無論人鬼無一幸免,很快撕裂瞭日軍的散兵綫。
3
分散藏身於灌木叢中的百十餘名日軍正端槍尋覓攻擊目標,本以為以逸待勞,不費吹灰之力就可將支那軍就地消滅;不料敵軍火力如此驚人,還沒等他們明白怎麼迴事,便被各種輕重機槍打得暈頭轉嚮,眼睜睜地看著從來都不入皇軍法眼的支那士兵勢不可當地衝嚮自己的陣地。於是孤注一擲地裝上刺刀,準備和衝上來的支那軍展開白刃戰,以重振大日本帝國武士的聲威。
日軍單兵作戰能力極強,素以步槍射擊和拼刺兩大絕技獨步天下,尤其近身格鬥更是拿手好戲。而且日軍的武器長度驚人,近一米三的槍體配上五十餘公分長的三零式刺刀,“一寸長,一寸強”,不近身便罷,一旦近身,戰場上就唯我獨尊瞭。驕氣的日軍手執傲人的長槍,足以驕傲地稱霸一時,堂堂大不列顛帝國的部隊都不在話下,區區支那士兵,還是手下敗將,何足掛齒!
但日軍不幸又犯瞭一個淺薄的錯誤,看到中國士兵端著刺刀衝上來,誤以為他們會遵守江湖規矩,一對一地單挑。依照日軍作戰慣例,拼刺刀時槍膛裏是沒有子彈的,一來齣於怕誤傷友軍的擔憂,二來也是自信心的體現。日軍伏兵按章辦事,打光瞭槍裏的全部子彈就等著與敵人兵刀相見,始料未及的是對方根本不按套路齣招,還沒等短兵相接,中國士兵手中的美製湯普森衝鋒槍就橫掃過來,端著空槍嚴陣以待的日軍剛擺好造型,瞬間被射成瞭鏤空雕塑。
僥幸未死的日軍一看情況不對,我等皇軍都退掉子彈瞭,支那人竟然還放槍,明擺著欺人太甚!他們憤然躍齣工事要和中國人好好理論,其結果是怒吼著衝上去,哀嚎著倒下來。
所謂“彼一時,此一時”,所嚮無敵的日本人大概不知道中國有句古話,叫“士彆三日,颳目相待”,何況闊彆一年。他們現在所麵之敵,已不是當年在中國戰場上以血肉之軀給日軍當活靶的支那軍,而是一支在藍姆伽接受過嚴格的叢林作戰訓練的精銳之師,配備全副美式裝備,戰鬥力遠非昔日可比。相比之下,日軍的裝備黯然失色,曾經引以為豪的三八大蓋寶刀已老,尤其近身作戰,其優越性大為減弱。在擁有較高射速的衝鋒槍麵前,日軍手裏的步槍真是橫拿不是,竪拿不是,拄拐太長,挑旗又短,還不如抄把標槍更覺實用。
戰壕裏彌漫著手榴彈爆炸後的煙霧,打伏擊的日軍橫七竪八倒瞭一地,陳鳳語和王更有一起一後躍進日軍的戰壕。
“綠毛鬼?”兩人被眼前的日軍嚇瞭一跳。原來,這些日軍因為在陰暗潮濕的地方不挪窩,日久天長,竟然長齣一身綠苔,和周邊景物渾然一體,已經形成瞭以假亂真的保護色。
一個綠毛鬼睡在戰友的屍體上,滿臉雨水和血汙,他眼皮忽然動瞭一下,瞥見地上的步槍,猛地抓過來,推彈、關栓、瞄準,一氣嗬成。可就在他對著陳鳳語要扣動扳機的時候,槍杆斷瞭,槍管掉在地上,隻剩一截被炸糊瞭的木槍托舉在手裏,活像一杆大煙槍。這太齣人意料瞭,還有比這再倒黴的事麼,日軍端著槍托傻眼瞭,一臉窘態。
“毛毛球的,拿把槍托嚇唬誰呢?”王更有上前一腳,收繳瞭日軍的槍托。
那個日軍嘰哩哇啦說起蠻語來,一副氣極敗壞的樣子。
王更有罵道:“老子聽不懂,閉上鳥嘴吧!”抬手一槍,鳥嘴就閉上瞭。
吳小好也跳瞭進來,氣喘籲籲的問王更有:“老王,你遇到同鄉瞭,怎麼聊得這麼熱乎?”
王更有“啐”一聲,道:“俺們兩傢是鄰居,中間隔瞭一條大海!”
“那日本崽兒跟你叫喚啥子?”吳小好一副緊張兮兮的樣子。
“叫喚啥子?”王更有舉起雙手做齣一副討饒的錶情,“他說:好漢饒命,俺傢裏還有八十歲的老母親!”
“那你咋還開槍?”吳小好試圖不停說話來掩飾緊張。
“俺傢裏還有八個月的老母豬呢!不照樣被他們牽走吃瞭,毛毛球的,俺都沒撈到吃一口。”王更有說到動情處,聲音哽咽。
陳鳳語已經把幾具日軍屍體檢查完瞭,訓斥他們兩個:“囉嗦什麼!王更有,跟我來。”
“排長,我呢?”吳小好慌忙問。
“吳小好,你在這裏守著。”陳鳳語和王更有飛身去瞭,絲毫不顧吳小好極度幽怨的目光。
戰場上血腥味越來越濃,軍醫忙著救治傷員,戰士們四處搜尋未死的日軍。
吳小好堅守在日軍戰壕裏,心裏七上八下,聽到四周密集槍聲,他感到害怕,可聽不到槍聲,他更害怕,還不如有些聲響能給自己壯膽。他不敢去看日軍血肉模糊的屍體,卻不由自主地在心裏構思著日軍跳起來從後麵抓他脖子的情節。
“乾啥子讓我守著幾個死鬼子!”陰風吹來,吳小好起瞭一身雞皮疙瘩,越想越怕,操起槍對著日軍屍體上一通亂射。槍裏的子彈射光瞭,還不能確認日軍會不會屍變跳起來抓自己脖子,他爬齣戰壕,哭著在荊棘叢裏亂竄。
忽聽“嗖”的一聲,熾熱的感覺從他腦後擦過。吳小好心裏一揪,絆倒在一個日軍的屍體上,步槍甩齣老遠。他一時情急,在日軍屍體上蘸瞭一手血塗到自己身上,趴下裝死。
有人過來瞭,一隻硬底黃皮鞋狠狠地踹在吳小好腰上,吳小好閉著眼一動不動,繼續裝死。黃皮鞋不依不饒,跳起來用力地跺。吳小好還是不動,咬緊牙關堅持,黃皮鞋反倒一腳重似一腳。
“娘個皮,我跟你拼瞭!”吳小好腰都快被跺斷瞭,終於按捺不住,怒目圓睜。
日軍猝不及防,被吳小好抱腿拖瞭個趔趄,但很快迴過神來,要用刺刀挑吳小好,吳小好死死地抓著槍杆不放。兩人邊拔河邊痛揍對方,拳打腳踢,鋼盔都掉瞭也不管,滿地亂滾。
“快來人哪!有鬼子!”吳小好不是對手,被揍得東倒西歪,連聲呼叫救兵。
“咚!”他被甩倒在地,後腦勺磕到一塊石頭上,當場便昏瞭過去。
聽到吳小好的呼救,陳鳳語穿樹越壕,呼嘯而來,對日軍連連扣動闆機。日軍連滾帶爬,躲到旁邊的叢莽裏。
陳鳳語子彈打光瞭,日軍開始還擊,這迴輪到陳鳳語連滾帶爬瞭。
好在就近有片低窪,陳鳳語一個側滾翻下去,一顆顆子彈全射進瞭無辜的泥土裏。日軍軍曹趕過去,想近距離射擊,結果陳鳳語的性命。他看到那個中國尉官半跪地上,手嚮右腿探去,再一抬手,一道寒光撕裂瞭空氣嚮他咽喉疾射過來。
日軍下意識地猛一縮頭,哧的一聲,尺把長的短刀從他光頭上劃過。他頭皮發麻,聞到一股熱烘烘的血腥味,頓時像一匹受傷的野獸,抱著頭嗷嗷嗥叫起來。
王更有從後麵抄過來瞭,奮起神威,一手抓衣領,一手扣腰帶,硬是把那日軍托瞭起來,橫扛著肩膀上,風車一般在原地轉瞭好幾圈,然後直接摔嚮日軍挖好的壕溝裏。
那日軍腦殼嚮下,雙腳在上,直直地栽在壕溝裏,像插在蒜臼子裏的鼓槌,可憐一縷忠魂飄飄蕩蕩地謁見天皇陛下去瞭。
陳鳳語過去撿起短刀,閃著寒光的刀刃上血跡斑斑,他放在鞋底蹭瞭幾下,插進護腿上的刀鞘,說:“牛勁挺大的,一個活口也不留!”這話是針對王更有說的,一半是錶揚,一半是批評。
“砸死他!”吳小好醒過來瞭,就地拾起把他磕暈的那塊大石頭,要用最原始的叢林方式來復仇。
王更有攔住他,嗬斥道:“新兵蛋子,石器時代早過去瞭,你那武器也太不先進瞭。”
“我節省子彈的!”吳小好見日軍已經死瞭,氣呼呼地把石頭丟下。
“還節省子彈,小命都差點讓人沒收瞭!”陳鳳語對吳小好諄諄告誡,“以後記著兩條:第一,對死人要尊重,不管是鬼子還是自己人;第二,對死人要提高警惕,萬一碰上裝死的,最要人命瞭。”
王更有拾起一頂破鋼盔扣在那個日軍的臉上,錶情肅穆,撅著屁股,對屍體行個禮,說:“皇軍兄弟,對不住瞭!”從地上撿起一個日軍吃空的罐頭盒聞瞭聞,皺著鼻子把它扔瞭老遠,罵道:“鬼子都吃什麼豬食,難聞死瞭!”
陳鳳語說:“聞鬼子的夜壺乾什麼?吳小好,快把步槍撿起來。你們兩個,到那邊看看,不要單獨行動!”
“夥計們,都注意點屁股後麵,彆讓裝死的鬼子打瞭冷槍,小鬼子都是狡猾狡猾地!”王更有大聲吆喝,廣而告之。劉小好揉著腰,照著日軍屍體狠狠踢瞭十幾腳,連本帶利報瞭剛纔的仇。
“剛纔情況那麼危急,你咋就這麼悠閑呢?”吳小好和王更有並肩走著,順便討教著。
“學生蛋子,俺王更有挨過的槍子比你吃過的花生米都多,等你吃瞭幾頓鐵花生,也能像俺一樣如魚得水瞭。”王更有大言不慚。
吳小好抗議:“彆一口一個學生蛋子地叫,我現在是中國駐印軍的一名士兵。”
“噢,新兵蛋子!”王更有改瞭口。
“鬼子又上來瞭,弟兄們,準備迎戰!”爬到樹上負責觀望的士兵高呼起來。眾人趕緊部署就位,進入備戰狀態。
山坳裏一陣狂吠,幾百名穿著黃狗皮的日軍牽著黃皮狗,紛紛攘攘,鵝行鴨步,都嚮這邊一擁而來。冷森森的刺刀上挑著膏藥旗,白森森的尖牙下拖著血紅的長舌頭,殺氣衝天地嚮這邊來瞭。
前來增援的日軍並不知道擔任伏擊的士兵已悉數被殲——還自負的以為,他們的伏兵布署精妙,一嚮除瞭逃命彆無所長的中國軍隊早被大日本帝國的勇士拖住,無法發揮奔逃的特長,隻待援兵一到,將其團團圍住,來個甕中捉鱉。結果,無備而來的日軍甫一趕到,便遭到已占據有利地勢的中國軍隊迎頭痛擊。
中國士兵把敵人當成農作物,把手中的先進武器當成彎鐮,成片成片地收割鞦後的日軍,熱火朝天。黃澄澄的日軍倒瞭一地,真像捆好的麥個子,擺滿瞭田間地頭。
日軍畢竟是一群訓練有素、久經沙場的精悍之師,在摸清瞭中國軍隊的火力點後,他們很快錶現齣驚人的作戰能力,三五人組成戰鬥方陣,交錯而有序地嚮中國士兵的火力據點逼近。日軍的八九式擲彈筒和步兵炮也大發淫威,企圖瓦解中國官兵的鬥誌。
一發炮彈落下來,在江曉垣身後炸起滿天泥土。
“不好瞭,連長呢?”有人喊叫起來。
“連長,連長在哪裏?”大傢跟著失聲驚叫。
眾人撲嚮江曉垣剛纔的位置,七手八腳地把他從泥土裏抬齣來,隻見他麵目全非,一身戎裝支離破碎,已經奄奄一息瞭。
“救護員!快!連長負傷瞭!”眾人紛紛高喊。
背著藥箱的軍醫們聞聲趕到,可惜已無力迴天。江曉垣嘴唇顫抖著,抓著陳鳳語的手腕,他的手也在顫抖。
“連長,你要挺住啊!”陳鳳語握住連長的手,四隻沾滿泥土和鮮血的手緊緊地握在一起。江曉垣瞪著陳鳳語,仿佛有韆言萬語,張大瞭嘴卻說不齣話,眼神漸漸變得昏暗。
“打鬼子啊!”士兵們吼起來瞭,槍也吼起來,炮也吼起來,中彈的日軍也撕心裂肺地吼起來,驚動瞭遠處的虎豹豺狼,也跟著吼,叢林裏吼聲連成一片,地動山搖。
僵持到瞭午後,日軍的攻勢越來越猛。縱橫交錯的戰壕裏,陳鳳語邊指揮戰鬥,邊督促著步話兵,一遍接著一遍嚮團部求救。
副排長匍匐而來,嚮陳鳳語哭喊道:“排長,下令撤退吧!再打下去,人都拼光瞭!”
“還能堅持多久?”
“堅持不瞭多久瞭,弟兄們死的死,傷的傷……”
陳鳳語眉梢微挑,如夜色般黝暗的雙眸浮上冷光,聲音沉痛地說:“不能撤退,你知道撤退的後果嗎?”
“什麼後果?”副排長不解地看著陳鳳語。
“堅守待援,也許還有一綫生機,如果抱頭鼠竄,必定會被敵人窮追猛打,有可能全軍覆沒。我們一旦首戰失利,就會動搖整個軍心,甚至破壞瞭‘人猿泰山’的計劃,經曆瞭去年的大潰敗,我們再也敗不起瞭!”陳鳳語腦子裏也是一片空白,隻能援引江曉垣的話。
“什麼人猿泰山人猿黃山的,子彈已經不多瞭,我們怎麼辦,坐在這裏等死嗎?”副排長哭喪著臉。
陳鳳語稍作凝思,輕描淡寫地說:“這裏地勢險要,無論如何,不能輕易放棄。告訴弟兄們,團部離此不遠,即刻就能趕來救援。”
“還要多久?”副排長顯然不太相信這話。
“很快吧!”陳鳳語喃喃地迴答,底氣不足。他看副排長還有些疑惑,吼道:“明白嗎?”
“明白瞭!”副排長和他比賽嗓門,吼得更響亮,滿臉淚水。
陳鳳語抄起衝鋒槍,把一腔怒火都發泄到日軍身上。士兵們各有各的怒火,卻有相同的發泄方式和對象。子彈打光瞭,就扔手榴彈,手榴彈用光瞭,就地撿起先前日軍遺落的武器繼續作戰。
“吳小好,快,快準備子彈!”王更有不顧頭上流彈亂飛,對著因缺少冷卻劑而發紅的槍管喊著,“日本鬼子真他奶奶煩人,都到吃晌午飯時間瞭還打,真是飽漢子不知餓漢子飢!”
一夥日軍貓著腰嚮這邊衝來,王更有緊扣扳機,“噠噠噠”又一梭子彈打齣去,在幾個日軍身上迸齣團團血霧。
吳小好嘟囔著:“援軍咋個還不來?再不來,我們都得洗白,等他們來瞭,也隻能給咱們收屍嘍!”
“夥計,你說的什麼,俺沒聽清。這鬼子怎麼打不完呢,難道說還有個母鬼子在後麵一窩接一窩地生嗎?”王更有望著穿著黃色軍服的日軍如傾巢撲來的黃蜂,心情焦炙萬分,“檢查下,子彈還有多少?”
吳小好沮喪地吼:“真背時,子彈這麼少瞭,你不曉得省著點打呀?”
王更緊咬著牙關,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牙縫裏擠齣來的:“你小子朝俺窮叫啥,有種過去跟鬼子理論,告訴他們俺子彈不多瞭,能不能少上來幾個人?”
吳小好當然沒這個膽量,就不再理會他。
日軍瘋狂的攻勢暫時中止,王更有嚷叫起來:“排長,沒有多少子彈瞭!”
陳鳳語陰沉著臉,大聲說:“王歪頭,你腳底就有一挺拐把子,還能應付一陣。”拐把子,在歪把子機槍基礎上改進的九六式輕機槍,日本血統,含捷剋基因。
“鬼子的破爛玩意,歪把子,拐把子,王八盒子,連自殺都能卡殼!”王更有對日軍的武器不屑一顧。
陳鳳語把輕機槍放到王更有麵前,對他獰笑:“歪脖子的人用歪把子,也算是門當戶對瞭,非常配套!”
“怪模怪樣,比歪把子強不到哪兒去!”王更有聳瞭聳肩,無奈地展開機槍腳架,丁零當啷地擺弄一番,扭頭問劉小好:“新兵蛋子,害怕嗎?”
吳小好一直發抖的腿早說明一切瞭,這不是明知故問嗎?吳小好瞪瞭王更有一眼。王更有手拍著他的肩膀安慰說:
“兄弟,沒什麼可害怕的!說實在的,看這情形,咱是要死在一塊瞭。記得留下兩顆子彈,寜可自殺也彆讓日本人活捉瞭!死有死法,活有活法,咱不是豬,不是羊,不能睡倒身讓人隨便放血。”
吳小好心裏一熱,眼淚汪汪說:“老王,有你這樣安慰人的嗎?”
王更有再嚮他發錶臨終遺言:“把耳朵支起來聽著,萬一俺英勇受傷瞭,你就從後麵給俺一槍,韆萬彆給鬼子留活口。俺先走瞭,你還用俺的槍打他娘的鬼子!”言下之意,是要吳小好追尋先烈足跡,秉承革命遺誌,繼續戰鬥。
“給你一槍?”吳小好麵露難色,“老王,我下不瞭這個手啊!”
“鬼子又上來瞭!”王更有吼叫起來,腮貼槍托,手指扣動扳機,瞪起瞭牛眼,脖子上青筋根根暴起,相當駭人,“戰場不是考場,不是搖筆杆的地方,彆像個娘們樣扭扭捏捏的!”
吳小好不像他那樣視死如歸,反過來開導他說:“彆說喪氣話,萬一我剛崩瞭你,援兵就到瞭,那你死得豈不冤枉?”
“俺也不想死,是鬼子非要趕盡殺絕,小鬼子今天要能放俺一馬,俺早就腳底抹油,溜迴山東老傢去瞭。”王更有嘴和手都不閑著,眼盯著前方,沾滿泥土的臉忽然大放異彩,咧著嘴狂笑不止。
吳小好疑心王更有瘋瞭,正錯愕地看著他,隻聽他聲音裏難抑止的激動:“夥計,時來運轉瞭,你可真是能掐會算,剛說援兵,援兵就真的來瞭!哈!哈!哈!”
“真的假的?”吳小好半信半疑,心想這一不靠海二無沙漠的,王更有還能看到海市蜃樓?他從掩體後麵探齣半個腦袋,果然看見日軍陣後大亂,無數發炮彈呼嘯著落入敵陣,殘肢斷體伴隨著泥土枝葉被爆炸産生的氣浪拋嚮半空,一頂破瞭個洞的鋼盔掛在枯樹枝上,揺搖晃晃的。緊接著敵軍側翼槍聲如暴風驟雨般滾滾而來。
日軍亂瞭陣腳,一時不知道該往哪兒打槍纔好。日本指揮官見勢不妙,急令撤退,自己身先士卒跑在最前麵。雖然臨陣退縮有損大日本帝國的顔麵,但顔麵是可以找迴來的,丟瞭不疼不癢;命隻有一條,丟瞭就找不迴來瞭。當務之急當然是逃命要緊。
終於把援兵盼來瞭!絕路逢生的五連士兵如久旱逢甘霖,頓時精神倍增,歡呼著衝齣工事。
4
前來增援的是一一二團第一營。原來,一一二團主力就在附近,團長陳鳴人得知五連遭遇日軍伏擊,大為震驚。一麵將敵情嚮大本營匯報,一麵急令一營營長、陸軍少校李剋己率領一個加強連,配屬迫擊炮、重機槍各一個排火速馳援,就地消滅或拖住日軍,以贏得寶貴時間。
李剋己部接令後率部急行而至,正挽救第五連於敗軍之際、危難之間。
“現在誰是指揮官?”李剋己問。
“報告營長,是我!”陳鳳語走齣隊列,敬禮答道。
當得知連同江曉垣、劉治等三十餘名官兵業已陣亡的噩耗後,李剋己不勝感傷,悲嘆道:“韆鞦傢國一時破,萬代忠骨四地存。”隨即安排人員將江曉垣等人的屍體運送到後方,其餘官兵全力追襲殘敵,直取於邦傢。
日軍不愧訓練有素,連逃跑都是循序漸退,不亂章法。日本人大都是矮人,兩條腿的長度有點先天不足,但都是兔子腿,並且不是傢兔腿,而是野兔腿,行軍速度乃是舉世公認的,用“萬裏赴戎機,關山度若飛”來形容都不為過。如今前有指揮官領路,後有敵人追趕,日軍無不撒開飛毛腿,徑奔營地,真是兩腋生風,如有神助,相比之下,當年英法聯軍著名的“敦刻爾剋大撤退”都望塵莫及。
當李剋己部追至於邦傢日軍陣地時,除瞭十幾個倒黴的鬼子落在後麵為前軍當擋箭牌,被亂槍打得屁股上布片和血肉橫飛外,大部分日軍都安然遁入巢穴,並很快完成部署。
陳鳳語帶著五連弟兄衝鋒在前,剛一衝到日軍陣地前,死神就嚮他們麵露猙獰,十幾個士兵冷不防被從兩側射來的子彈擊中,倒下一片。幾個中彈的士兵捂著血流如注的腹部或是胸口,劇烈地哀嚎,在地上翻滾抽搐。
“彆往前衝,鬼子有洞窟陣地!”陳鳳語大喊,隨後趕到的士兵隨即臥倒,被猛烈的火力壓製著抬不起頭,隻能眼睜睜地看著負傷的戰友在痛苦中掙紮著死去。從不同角度射來的子彈匯成一道道火力網封鎖瞭整個戰場,上空不時有炮彈呼嘯而下,炮彈引燃瞭枯草,火苗四處躥騰蔓延,交織成一片絢爛的火光,滾滾濃煙嗆得天空臉色陰霾。
“情報有誤啊,這哪裏是隻有區區數十個日軍!”眼前的場景令李剋己焦慮不安起來。日軍陣地都用縱深的據點群構成,極其堅固,易守難攻。背水而戰本是兵傢大忌,日軍竟然選擇在此布防,看來是下定決心破釜沉舟的,如果采取強攻隻會兩敗俱傷。最讓他擔心的是,大龍河東岸喬傢或駐紮著大量日軍,如果彼岸日軍一旦渡河並迂迴到自己陣後,我軍將陷入腹背受敵的絕境。
事實情況不齣李剋己所料。於邦傢地處林海高地,位於寜乾薩坎與太柏傢之間,居大龍河西岸,三麵依林,一麵傍水,地勢甚是險要,為太柏傢的橋頭堡。日軍早已派齣超過一個大隊的兵力據守此地,並構建瞭環環相扣的野戰陣地,準備與聯軍決一死戰,而聯軍對此卻毫無所知。目空一切的美國指揮官堅稱於邦傢僅有為數不多的日軍駐紮,殺雞焉用宰牛刀,接受過美式訓練且全副美式裝備的駐印軍一個連就可以兵不血刃將此地拿下,若興師動眾去肅清區區數十日軍,純粹是高射炮打蚊子。
“傳令兵!”李剋己見天色漸晚,意識到該是作齣決斷的時候瞭,否則,一旦夜幕降臨,敵軍從後偷襲,將會把全營官兵帶入萬劫不復的境地。當斷不斷,反受其亂,指戰員在戰場上的一念之差或片刻猶豫就可能貽誤戰機甚至導緻兵敗如山。
“有——”傳令兵就臥在李剋己不遠處,聽到叫喚後匍匐而來。
“傳令下去,命一排長陳鳳語率一個排的兵力在陣前與敵人膠著對峙,務必粘住日軍火力,以軍號為令,聽號則退,在接到撤退命令之前不得後退半步;其餘人員隨我後撤,還有,丟失軍需輜重者按臨戰逃脫論處!去吧。”雖然傳令兵就近在眼前,但槍炮聲震耳欲聾,李剋己不得不高聲呼叫。傳令兵應瞭一聲,隨即嚮前蛇形爬去。
槍聲漸遠,大部分官兵依次後退,在李剋己的率領下撤到日軍伏擊江曉垣的高地。李剋己仔細查看瞭日軍的工事,敵人很狡猾,把主要的埋伏據點設在一片茂密的樹林中,密林地處高地,視野開闊,而密林之外,便是通往於邦傢的必經之路,四周豁然開朗,樹木稀疏,很少有可以蔽身的地方。日軍在此挖塹為壕,架巢為碉,工事裏麵還遺留下許多飲食,可惜再無福消受。
士兵們走進密林,一副極其壯觀的景象頓時呈現在眾人麵前:
這片樹林原來是一株參天蔽地的大榕樹,鬱鬱蔥蔥的樹冠覆蓋瞭方圓幾十丈長寬的大地。它的主乾蒼老虯勁,盤根錯節,十多人環抱也未必能夠閤圍,裸露在地麵上的樹根互為連理,韆溝萬壑,斑斑駁駁地長滿瞭淡綠的苔衣。叢叢蔓蔓的氣根蜿蜒垂下,隨風飄搖,猶如龍鍾老人捋著鬍須。有些氣生根著地後生齣新的榕樹,上端彼此銜接融入樹冠,相互攀扶,蔚然成林。嚮四周旁逸斜齣的枝伸下數百條支柱根,如蟠龍一般深入土中,以吸收養分營養母株及支撐母體。
榕樹在民間又有“不死樹”之稱,往往是多代同堂,難斷樹齡。下垂的氣根不但能在空氣中吸取營養,而且入土生根,復成一乾,形成支柱或長齣新樹,新樹“子承父業”繼續嚮周圍擴張,如此這般“子能生孫,孫又生子,子子孫孫無窮匱也”。這棵大榕樹就憑藉這種“生生不息”的愚公精神,根盤根、枝連枝,密不透風,構成一座巍峨的天然宮殿,讓人嘆為觀止。
這株獨木成林的榕樹靜靜矗立在薄暮中,陰影魆魆,雄偉蒼涼。榕樹林外,是如眾星拱月般橫生竪長的芭蕉和葛藤。
士兵們都被這恢弘的氣勢所震撼。半晌,纔有人驚呼:“乖乖,這棵樹至少活萬把年瞭吧?俺吃瞭三十年飯,也從來沒見過這麼大的樹!”
李剋己注意到說話的人,五大三粗的,肩上扛著一挺機槍,剛纔就屬他打得凶猛,撤退時還是被人硬拽下來的,便問道:“我看你麵生,你是五連新收編的機槍手吧?”
“報告,新編三十八師一一二團第一營五連準尉王更有,剛剛收編到五連,請長官指示!”王更有立正後行瞭個標準的軍禮,字不正,腔不圓,但每一句話都說得威猛過人。
“我想起來瞭,你就是那個一一三團裏傳說中的王歪頭!”李剋己饒有興緻地瞻仰對方歪著腦袋的樣子,嘖嘖稱嘆:“我聽劉放吾團長提到過你,久聞大名,如雷貫耳哪!今天一見,果然名不虛傳!”
“是,請長官指正。”王更有下意識地調整瞭下脖子,同時訝異他王更有竟然是個弛名天下的人物,而自己渾然不知,真正意義的名聲在“外”。
王更有這人平日就不甚修整邊幅,更兼連日行軍疏於打點,臉上不免水土肥沃,腮邊的鬍須飽受滋潤,尤其欣欣嚮榮,長勢喜人。他走路時脖子有些傾斜,人送外號“王歪頭”。天生異相,貴不可言。
一旁的吳小好直羨慕他有這麼個讓長官過目不忘的體貌特徵,自嘆五短身材,其貌不揚,得不到上峰賞識,永無齣頭之日。
“頭歪不要緊,隻要子彈彆打歪就成——據說你打機槍是把好手。”李剋己語氣裏充滿激賞。
“報告長官,保證彈無虛發。說起來也奇怪瞭,打鬼子俺就是準,指哪打哪,說打鬼子耳朵就不帶擦一根頭發的。”王更有迎著營長賞識的目光,不但心花怒放,連臉上都開瞭花,顧盼生姿。
“好,人有奇貌,必有奇纔,看來你這歪頭也是天賦異稟哪!”李剋己上前拍拍王更有的肩頭,以資鼓勵。
“多謝長官!”王更有雖然曾遇伯樂,但被誇天賦異稟還是第一次,當下如飲甘霖,越發飄飄然不知所以然。畢竟,能在戰場上得到長官的口頭贊賞,絕對是件值得驕傲的事情,如果承濛長官不棄,願意與他肢體接觸的話,更為難得,不亞於功勛卓著的軍官有幸與國傢領袖同桌進餐,簡直就讓人受寵若驚瞭。
李剋己轉身仰望著大榕樹,若有所思。半晌,他靈機一動,嚮身旁的三連長周友良說道:“據說剋欽族人尊榕樹為神,這棵大榕樹曆經韆年風雨磨礪,吸取天地靈氣,也該可以幻化成精瞭,堪稱眾神之神也!大榕樹若真有靈性,必然能洞悉世事,明辨是非,或許可以護佑我等此役成功。”
眾人聽瞭李剋己這番話,如聞禪機,都不曉得何意。隻有周友良心領神會,默默點頭。
“號手,吹軍號!”李剋己主意已定,他要撤迴正在與敵軍激戰的一排。
沒有人迴答。大傢你看我,我看你,卻沒發現號手的影子,看情形大概已經在混戰中遇難瞭。
“傳令兵!”李剋己幾乎是吼起來。
“有!”傳令兵是真正地吼起來。
“立即傳令給一排長陳鳳語,帶上所有弟兄撤離火綫,且戰且退,到此地會閤,就是剩一個人,也必須來嚮我報到!”李剋己以一貫的語氣堅定說。傳令兵敬禮後,如飛去瞭。
李剋己爬到樹頂,舉起望遠鏡,看到傳令兵貓著腰在草莽中穿行,在接近一排陣地時候,冷不防被一顆流彈正中胸部,身子一歪,僕倒在草叢裏。傳令兵沒有立即死去,他手捂著胸口,艱難地嚮前爬行著,但隻爬瞭幾步遠,血流瞭一地,終於再也不動瞭。
藏身工事的日軍似乎已經感覺事有蹊蹺,一旦發現有什麼風吹草動,立即槍炮齊下。李剋己又連續派齣兩名傳令兵,均命喪半途,他一時也無技可施。
“一排睏於敵陣之前,如何是好?”李剋己見天色漸漸晚瞭,心中不勝灼急如焚。
“長官,我去!”有人自告奮勇要去傳令。
“你是誰?”李剋己略有些吃驚地看著這位主動請纓的士兵。
“報告長官,我叫吳小好,五連下士機槍班副射手!我在山裏長大,最善於穿山越嶺,保證能完成任務。”吳小好急長官之所急,覺得到瞭自己挺身而齣、一顯身手的時候瞭。
李剋己審視一番吳小好,除瞭一張略黑的娃娃臉帶著幾分稚氣的狡黠,並無過人之處,瘦骨嶙峋,不像是身懷絕技的樣子,不忍讓他前去送命,就說:“好兄弟,這可是冒著生命危險的,你沒看到剛纔三個傳令的弟兄都有去無迴?”
吳小好偏嚮虎山行,懇切地說:“長官,反正都得有人要去,我以前就乾過傳令兵。”杜撰完履曆,奮力把胸膛挺起,脖子也盡量嚮上伸瞭伸,使身形看上去平空高大齣幾公分來。
李剋己略一躊躇,點頭允諾,並囑咐:“好,你去吧,不過一定要留意。”吳小好欣然答是。
“夥計,你注意點啊,小鬼子狡猾狡猾地!”王更有也不無擔心,走過去吐口口水在手心,然後按在吳小好的腦門上,“藉點神水給你,保你平安。”
“去你的,晦氣!”吳小好扭身躥瞭齣去,轉眼消失在林莽中。
“好小子,有種!”王更有怔怔地看著尤然晃動的草莽,疑惑他哪兒來這股神力。
大傢的目光都聚焦在手執望遠鏡的李剋己臉上,拿他的錶情當戰場晴雨錶。見他神色凝重密雲不雨,眾人的心都跟著懸到嗓子眼;忽而撥雲見日臉露微笑,大傢也跟著鬆瞭口氣;可好天氣還沒維持多久,又晴轉多雲,繼而黑雲翻墨,山雨欲來。
官兵們盯著李剋己變幻的錶情,大氣也不敢齣,終於守得雲開,見他長長地吐瞭口氣,雲淡風輕地說:“真是個渾身是膽的山猴子。”眾人的心情這纔如雨初霽,逐漸放晴。
接令後,一排官兵陸續撤迴,而戰壕裏的鬼子不明就裏,又懼怕中國士兵的衝鋒槍,不敢貿然追趕,還縮在工事裏打槍放炮,忙得不亦樂乎。
李剋己命令清點人數。
“報告營長,有三個弟兄易明明、施召宏、楊重慶下落不明。”剛從戰場上下來的一排長陳鳳語汗流浹背地報告。
“什麼叫下落不明!你陳鳳語帶的人能帶丟瞭?馬上派人去找,活要見人,死要見屍!”李剋己不禁怒形於色。
“是!”陳鳳語將手一揮,擲地有聲地說,“弟兄們,跟我殺迴去!”
“慢著……”形勢危急,李剋己也不願手下冒險,他踱瞭幾步,做齣瞭一個艱難的決定,“不要去瞭,日軍馬上就會追來,所有弟兄全部退到樹林裏。”
眾人紛紛退進榕樹林,隻有李剋己一人原地未動,待所有人都進入樹林後,他纔鑽入林子,周友良和幾個班、排長都圍在他的左右等待部署。
“機槍排和迫擊炮排到林東工事布防,其餘弟兄全部上樹隱蔽!等日軍進入樹林,以我的槍聲為攻擊令,打他個措手不及!”李剋己一聲令下,二百餘人風流雲散,叢林若無其事地歸於寜靜。
早在入緬之前,新三十八師師長孫立人將軍就針對緬北的地理環境,為駐印軍製定瞭一整套山林作戰的訓練方案。在山林作戰,攀爬樹木乃是傢常便飯,因為樹上可以設置崗哨,藏匿狙擊手,必要時還可以躲避猛獸襲擊。受訓後的官兵無不身手敏捷,練就一身攀木援崖的絕活,況且這大榕樹虯枝橫生,氣根纏繞,所以李營官兵輕而易舉地就爬瞭上去。
“史迪威長官真有先見之明,給這次行動取名‘人猿泰山’也是有寓意的,咱們現在真成人猿泰山瞭!”陳鳳語蹲在樹杈上,手抓著疏密如簾的氣生根做瞭個蕩鞦韆的動作。
周友良提醒道:“弟兄們,檢查槍彈,注意隱蔽,誰要是栽下去砸死瞭鬼子可不算功勞啊!”
“等小鬼子來瞭弟兄們撒尿淹他!”透過層層氣根和繁葉,不遠處傳來王更有的聲音,可循聲望去,卻是“空山不見人,但聞人語響”。
負責觀望的士兵學瞭三聲鳥叫,鬼子來瞭,林子裏又恢復瞭寂靜。
日軍一路追來,哪裏還有中國士兵的身影,隻有婆娑的大榕樹,幽深的樹林,陰森森地透著一股令人膽寒的神秘。帶隊的日軍指揮官是第五十五聯隊副隊長平田一郎大佐,他警惕地示意士兵待命,四下掃視一番後,做瞭個手勢,近百名日軍立即呈扇形散開,魚貫進入樹林。
時已黃昏,林中黯淡幽深,一片死寂。日軍如同闖入陰堂墓室,提心吊膽地在林立的榕樹根間穿來繞去,除瞭發現部分支那軍藏匿的軍需輜重外,什麼也沒發現,支那士兵居然平空消失瞭。
一個搜索到大榕樹下的日軍無意間抬起頭,繁密的樹葉深處黑黝黝的似乎暗藏玄機,他使勁眨瞭幾下眼,終於看到瞭一個黑糊糊的東西,確切地說,是個人的身影。這真是個重大的發現。他咽瞭口唾沫,喉結浮而未落,嘴巴張而未開,槍聲猝然響瞭,打破瞭林子的寂靜,也打破瞭他的腦袋。中槍的日軍身體晃悠著一頭栽倒,白色的腦漿和紅色的血液塗瞭一地。
幾乎緊隨著李剋己的槍聲,樹上的百十支長短槍居高臨下一起開火,子彈如雨點般瀉下。可憐樹下的日軍連亞當、夏娃遮羞用的那麼大的掩體也沒有,嗥叫著四散奔逃。一夥日軍慌不擇路逃到林子東麵,正撞到埋伏在那裏的重機槍手的槍口上,被一通掃射打得人無完人,屍無全屍。
守在林外的日軍人人心驚,個個肉跳,驚恐地望著那片樹林。他們隻能聽到林裏密集的槍聲,和己方士兵淒厲的呼號不時響起,至於發生瞭什麼事,誰敢進去探個究竟?
平田一郎大佐握著軍刀的手微微顫抖,圓睜雙眼,瞪得倆眼珠子幾乎要奪眶而齣。喘息之間,隻見二十幾個日本兵連滾帶爬地逃齣來,其餘的士兵再也沒有現身。
“混蛋!”氣急敗壞的平田“錚”地抽齣軍刀,按捺不住要衝進林子與敵軍決一死戰,當然,他最終按捺住瞭。“把支那兵全部炸死在裏麵!”平田揮刀狂呼,事到如今,也隻好使齣看傢本事瞭。
早已布署待命的八九式擲彈筒和九二式步兵炮開始大發神威,開炮!開炮!隨著平田的怒吼,一發發炮彈咆哮著轟嚮鋪著淡淡晚霞的榕樹林。
5
炮彈不斷落在樹冠上爆炸,震得斷枝碎葉簌簌落下。
“弟兄們,趕快下樹,小心被彈片傷到。”李剋己淩空躍下,大傢也紛紛跳瞭下來。為防止日軍突入,李剋己命令重機槍排趕到陣前工事布防,準備對逼近的日軍予以射殺。
“乖乖,小日本真是無惡不作,跟大樹乾起架來瞭!”王更有感嘆地摩挲著樹皮,安撫道:“放心,夥計,等會俺替你報仇!”
日軍的隨軍火炮輕便靈活,以機動性能好著稱,不足之處是口徑不大,炮彈初速低,無論精度、力度都無法對隱匿密林的李營官兵構成多大威脅。摺騰瞭一傍晚未有絲毫斬獲,白白損耗炮彈無數。平田一郎命令炮火暫停,然後舉起望遠鏡瞄嚮榕樹林。
日本迫擊炮一停,李剋己輕衊地笑瞭,嚮大榕樹外瞥瞭一眼,迴頭說:“來而不往非禮也,讓皇軍兄弟休息一下,該咱們的迫擊炮露一手瞭!”
這已經是濃暮冥冥時候,林子裏人影幢幢,平田放下望遠鏡,滿心狐疑地凝視著大榕樹,心底突然升騰起一種不祥之感。
“撤退!”當他醒悟過來,一切為時已晚。李營的迫擊炮開始還以顔色,炮彈夾著哨音從天而降。一個個大火球在日軍部隊中升騰而起,耀眼的弧光和迸射的火焰絢爛奪目。後退不及的日軍被拋嚮半空,漫天血肉殘肢紛紛落下,火光與血影交織成極其慘烈的境象。
等日軍退到安全地帶,天已黑得深沉。經這一番損兵摺將,日軍更加惶惶不安,隻得暫時退卻。李剋己也下令停火,兩下各自罷兵。
戰士們終於可以喘息片刻,打掃完戰場後都抱槍休息。王更有倚著樹根打個嗬欠,懶洋洋地說:“看來今晚得在這棵樹上安營紮寨瞭!喂,新兵蛋子,今天錶現不錯,營長還親自封瞭你一個外號!”
“你今天也不錯,連營長都知道你的雅號,可見你是勇冠三軍,名揚天下。”吳小好模仿著李剋己的樣子,去拍王更有的肩膀,說:“好,好,人有奇貌,必有奇纔,看來你這歪頭也是天賦異稟哪!”
“哈哈哈,營長真是慧眼識纔,聽起來那個恣!俺王更有天生就是打機關槍的料。”王更有從軍多年沒獲得今天這麼多的好評,得意地端起機槍,作勢掃瞭一圈,嘴裏喊著“噠噠噠噠,橫掃韆軍!”然後兩手一攤,身子嚮後仰,做個撒手人寰的動作,說:“小鬼子全都死啦死啦地!”
“你們兩個吵吵什麼,打一天還沒夠是嗎?”正說著話,陳鳳語過來瞭,“弟兄們,營長召集大傢議事,除瞭值哨的外,全部到大榕樹下去。”
“看樣子,營長是準備撤退瞭!”王更有自作聰明地說。
“彆散布謠言!”陳鳳語狠狠地瞪他一眼,可惜光綫昏暗,王更有沒有收到,他又下達禁口令:“等會兒管好你那張嘴,彆爭先恐後地亂發言。”
“現在都提倡新生活瞭!”王更有不滿地據理力爭。
“你懂得什麼叫新生活?”陳鳳語對王更有鬍亂引用感到開笑。
“嚴嚴整整的紀律、慷慷慨慨的犧牲、實實在在的節約、轟轟烈烈的奮鬥。”
“你做到第一條就好瞭!”
說著話,就到瞭榕樹下,眾人裏三層外三層,或立或坐,黑壓壓地圍聚在大榕樹旁。李剋己坐在中央,馬燈飄搖的燈光映著他神色凝重的臉。
“諸位弟兄——”李剋己頓瞭頓,把聲音抬高後說,“今天五連遭到日軍伏擊,犧牲瞭五連長江曉垣以下數十位弟兄,所幸我們已將日軍打退,沒有挫動銳氣。剛纔接到團部來電,團座命令我們消滅據守於邦傢的日軍,如不能殲滅之,則死守此地,拖住日軍,為築路大軍贏得寶貴時間。據估計,於邦傢的守軍超過一個大隊,殲滅已基本不可能,隻能退而求其次,拖住敵軍瞭。弟兄們有什麼想法?”
李剋己說完,四周卻寂然無聲。周友良說:“於邦傢守敵強悍,而且大龍河對岸可能還駐有大量日軍,我們勢單力微,恐怕支撐不瞭多久。今天已經摺瞭好多弟兄,決不能一味蠻乾。”
“據我所知,我們當麵之敵係日軍的第十八師團五十五聯隊,號稱‘叢林作戰之王’,是一支精銳部隊,作風凶悍。我們去年就是敗在十八師團手裏啊!”李剋己環視眾人,揚聲說,“恐怕我們要在此打一場曠持日久的惡仗,大傢要有心理準備哪!”
陳鳳語雙眉攢聚不舒,對日軍加以評議:“十八師團官兵大都是來自日本九州的礦工,有‘九州兵團’之稱,個個驍勇善戰。這窩鼴鼠還參加瞭南京大屠殺的暴行,每個人都血債纍纍。太平洋戰爭爆發後,這幫鬼子編入山下奉文的二十五軍,曾經在馬來亞戰役中,以區區三萬兵力俘獲瞭八萬裝備精良的英軍,戰鬥力不可等閑視之。”
“陳排長說的不錯,十八師團的確不好對付,況且人多勢眾,咱們處在劣勢。”
“十八師團不好對付,我們新三十八師就是好惹的?敵人來者不善,我們是善者不來,手裏拿的這是衝鋒槍,不是戳火棍!”
“對!去年吃瞭十八師團的虧,今年迴來乾嗎?就是為幾萬死難的兄弟報仇的!”
“兵來將擋,水來土掩,怕他怎麼地?諒他小鬼子也不是刀槍不入,今天還不是被我們殺得屁滾尿流!”
四麵八方都是聲音,周友良站起來將手一揮,打斷他們,說:“大傢聽我一言,日軍因為天黑摸不清門道纔暫時撤退,夜間如果不來偷襲,就是在附近構築工事,明天一早估計就會嚮我們進攻,不得不防!營長讓弟兄們到這來,不是聽你們吹噓的,大傢要獻計獻策,集思廣益,想辦法對付敵人,光在這吹牛有什麼用,能把日本人嚇死?”
陳鳳語把李剋己和周友良的用意揣度個七八分,正要開口,被一個班長搶占先機說道:“團部主力什麼時候能到?弟兄們孤軍奮戰,萬一被日軍包圍瞭,我們就必死無疑!”
聽到這充滿悲觀情緒的語調,周友良嗬斥道:“一派鬍言,誰告訴你被日本人包圍瞭就必死無疑?”
李剋己見陳鳳語欲說還休,便問道:“陳排長,你有什麼想法?”
陳鳳語見營長點名,便直言不諱:“卑職以為,日軍被我們殺退,不知這裏虛實,估計天亮之前不敢再來廝殺,我們不妨趁夜在日軍工事的基礎上加以改造,修建成更為縱深的防禦體係。而且這片榕樹林居高臨下,可瞰製於邦傢的敵軍。隻要堅守到團部主力趕到,我們在高地火力配閤,可將於邦傢一舉拿下!”
“說得這麼文縐縐地乾什麼?”有人錶示不滿。
李剋己思忖片刻,就著馬燈的光亮,用木棍在地上邊畫邊說:“陳排長與我和三連長所見略同。弟兄們聽我部署:
“一、將這棵大榕樹做成天然的碉堡,以此為外緣主陣地,在大榕樹枝乾上設輕重機槍巢和哨位,既能觀測到敵軍的行動,又能居高臨下進行射擊,如此一來,則樹上與地下形成多層次的防禦體係。另外,在大樹支撐根之間因地製宜,設多個輕重機槍掩體,配閤各據點移動攻擊,控製兩到三個林空地帶。這個位置舉足輕重,由一排長陳鳳語率五連原班人馬負責。
“二、這邊陣地大約有四個足球場大小,可以在周圍構築八個環形據點,利用天然溶洞為隱蔽洞,用巨石和土包作掩體。各個據點用交通壕連通,以班為單位分兵據守。一旦日軍來襲,各班不但可以獨立作戰,又能火力互相支援。
“三、在據點之外廣設鹿砦,構築工事,邊沿都布下用綫纏繞的集束手榴彈,埋置地雷,以防鬼子偷襲。各班應嚴密布防,不得有半點疏忽,一旦敵軍壓境,必須死守據點。這八個據點牽一發而動全身,失去任何一個都意味著我們無險可守,整個陣地都會隨之土崩瓦解。
“四、如大龍河對岸駐有日軍重兵,明日必然渡河支援。命機槍連連長吳瑾上尉親率一個重機槍排占領大龍河渡口,構築掩體,此舉既能切斷此岸日軍後路,又能封鎖河麵,阻擊對岸來犯之敵,以防日軍渡河後包抄我軍後路。”
大傢聽後無不鬥誌昂揚,李剋己見此光景,不失時機地說:“我們占據有利地形,敵人隻有正麵仰攻,不能包抄側擊,而且四周全是林空,很少有樹木作掩護,敵人稍有行動就能被我們發現。日軍人數雖多,但裝備比我們落後,不足為懼。隻要弟兄們報定同赴國難的決心,同心同德,群策群力,可保萬無一失。”
眾人熱血沸騰,都錶示願與敵人血戰到底。
大傢都依令部署去瞭。李剋己留下吳瑾上尉,意味深長地說:“吳瑾兄,你隨我徵戰多年,戰場瞬息萬變,作為一名軍官應具備隨機應變的能力,這一點,我對你是深信不疑的。古人安營紮寨須右背山林,前左水澤。我請兄把守大龍河渡口,一為防禦對岸敵軍,二來此戰非三五日可以取勝,兄當為我全營官兵守住水源。而且大龍河畔是一個林空地帶,可作為空投場,美國人的飛機能為我們提供援助。一旦大龍河失守,這裏就成絕地瞭。此任非輕,兄宜勉之。這次反攻緬北,我軍全仗著一鼓作氣而來,一旦被挫動銳氣,必然會動搖軍心,屆時,你我罪莫大焉!”
吳瑾慨然道:“卑職雖然不纔,但既已領此重任,定然不辜負營長厚望。殺身成仁,捨生取義,乃是軍人分內之事,我機槍連弟兄誓做獨擋長阪橋的張飛,決不當失街亭的馬謖。”
李剋己擺手笑道:“吳瑾兄要是成瞭失街亭的馬謖,我李剋己與一營弟兄就都要做走麥城的關公嘍!言重瞭!言重瞭!此去務必便宜行事,能守則守,不能守則退,未齣兵不可先說喪氣話,於軍不利啊!”
吳謹卻笑不起來,沉聲道:“營長,卑職以為,我團此次行動太過唐突,對敵情不甚明瞭,卻一味深入冒進,恐怕凶多吉少。請營長善自保重,萬一卑職有個三長兩短的,請看在卑職多年來為營長效犬馬之勞的份上,替我照看犬子。”
李剋己聽他說的黯然,也被觸動心緒,怔瞭一會兒,又莞爾而笑:“聽你這麼一說,好像你要上斷頭颱似的,團部明日便能趕到,不必多想。你不要嚮我托孤,自己的孩子,還是你自己迴去管帶。至於說本次行動——自有肉食者謀之,我們是軍人,軍人以服從命令為天職。嗬嗬,言多無益,你快準備去吧!”
“是!”吳謹莊重地舉起右手,麵嚮李剋己行瞭個堅定有力的軍禮。
· · · · · · (
收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