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交响乐素有“南朱(践耳)北王(西麟)”之说,王西麟(1936-)是功底最扎实、思想最深厚的中国作曲家之一。
王西麟,1936年生于河南开封一个国民党中层官员之家。12岁时父亲亡故,为减轻母亲负担,他参加了途经家门的中国人民解放军文工团。与西方音乐的相遇虽属偶然,但却从此决定了他一生的命运。参军前,他已在贫穷偏僻的甘肃省平凉县教会小学学会了风琴和五线谱。在军中,他又自学了基本乐理,演奏胡琴、手风琴和各种铜管乐器,并逐渐开始为小型吹奏乐队配器和编曲。
1955年,王西麟被送到北京的中央军委军乐指挥专科学校,因学习优秀,两年后又被送往该校在上海的教师预备学校。1957年,王西麟考入上海音乐学院作曲系,1962年毕业于上海音乐学院作曲系,先后师从刘庄、丁善德、瞿维、陈铭志。自幼喜爱文学和音乐,在上海音乐学院读书时由于在同学中技术出众被称作“王交响”。
1962年25岁时的毕业作品《第一交响曲》的第一乐章即体现出作者对人类命运和历史的宽阔胸怀,被导师瞿维评价为“作品具有交响性戏剧性,布局宽广,感情充沛”。1963年利用中央广播交响乐团的民族音乐资料创作出第三部作品《云南音诗》,时隔15年后于1978年首演,其中的第四乐章《火把节》已成为最脍炙人口的,世界上演奏最多、最受欢迎的中国交响作品之一。后因激烈批评当时的文艺方针而受到了严酷的政治迫害,下放山西长治达14年,其间被监禁、管制、劳役和批斗。尽管如此,王西麟视音乐为生命,在山西深入了解了上党梆子、蒲剧等地方戏曲,后来还争取到领导当地乐团进行艰辛而顽强的创作和演出,14年间在极端艰苦的物质和精神环境下还创作了6部作品。1977年底在李德伦的帮助下被恢复名誉,调入名不见经传的北京歌舞团至今,音乐理念为正规音乐学院的保守气氛所不容,始终未能在音乐学院正式任教。生活非常简朴。
《第三交响曲》 Op.26:
被瑞士小提琴家斯特雷夫(Egidius Streiff)称为“那些最伟大的小提琴协奏曲的无愧的继承者”的王西麟《小提琴协奏曲》(作品38号)似乎是这位大作曲家作品中的一个精致的小品。这部作品经历了长时间的创作酝酿过程:早在1968年的“文革”时期他身处逆境之中被押解到各县各村去批斗的跋涉旅途之中即有了萌念,而在80年代初开始准备,并于1989年初动笔,1990年9月完成。1991年3月10日在北京音乐厅“王西麟交响作品音乐会(一)”上首演。中央乐团交响乐队演奏,韩中杰指挥。乐曲包括四个乐章,演奏约58分钟。作品具有宏大的气势、丰富的色调以及基于作曲家内心深刻体验的哲理内涵。音乐基调凝重、深沉,表达出作曲家对民族历史和人类命运的深深关切和严肃思考,又是一部个人抒情的悲剧性和史诗性的无标题交响曲。
莫斯科音乐学院教授赫洛波娃(Kholopova)在听了《第三交响曲》之后,宣布:“我在这里发现了世界音乐界尚未发现的我们伟大的同胞德米特里、德米特里也维奇、肖斯塔科维奇传统的真正生动的发展……两个伟大民族悲剧的命运联结在一起。”
1995年,彼得格勒交响乐团首席指挥雷洛夫说:“如果一百年前有外星人来到地球用一个小时了解人类历史,请他们听贝多芬《第九交响曲》;如果现在又有外星人来到地球要了解人类历史,请他们听王西麟《第三交响曲》。”专业界对王西麟音乐作品的评价之高,由此可见一斑。
第一乐章:慢板
它以半音上下行级进的形态由低音弦乐缓缓奏出,塑造了在漫漫长路上艰难行进、左右徘徊、痛苦寻觅、挣扎渴求的囚徒式的形象,可称之为“跋涉主题”。
第一主题用自由十二音写成,1~9音顺序是主题核心,9~12音间插人多个重复音: 二主题由英国管奏出,显得苍凉、苦楚、冷峻和压抑,可称为“苦涩主题”。 两主题分别呈示后,音乐的紧张度经历了两次长大的增长过程:时而在哀愁地乞求,时而在激愤地倾诉,时而激情澎湃疾呼呐喊,时而悲愤满腔拼力抗争,充满着悲剧性的感染力和雄辩力。音乐达到第二次高潮时,又在高潮点上充分地扩大并持续加强而成为高潮区,给人以巨大的饱和和满足之后,乐队断然静止(第168小节)!两个主题清冷地复述,与其说是主题的再现不如看作高潮的余波。正像经受过巨大的撞击和波折之后,对过去的人生经历和未来的道路,就更能透辟地观察和冷静地思考。但已经15分钟长度的第一乐章只是全曲的序引,下面才是重头戏和矛盾冲突的真正展开。
第二乐章:小快板
这是一首规模宏大的固定低音变奏曲。作曲家借用古老的帕萨卡利亚形式,在固定的音乐材料上作交响性展开。
其引子主题和固定低音主题皆由第一乐章“苦涩主题”衍生而成。固定低音以八小节为一个基本单位,作了39次之多的变奏。作曲家在这长大的音乐布局和容量中,着意刻画了怪诞、荒唐、粗暴、骄横的形象,仿佛是一群赌场中喧嚣的丑类在曝光。在这里,色块音乐、节奏对位等现代音乐表现技法的自由流畅而又随心所欲的运用,大大拓展了帕萨卡利亚这一古老体裁的表现幅度,使人惊心动魄,如临其境,无比悲壮,震撼不已!
第336小节后是本乐章的尾声,速度放慢一倍。作为第一乐章的序引的“跋涉主题”由加弱音器的低音弦乐奏出;之后,英国管独奏的“苦涩主题”作为对位声部与之重迭乃更加深沉、悲凉。临近收束时,加快重现了本乐章谐谑曲固有的快板速度,固定低音主题由不规则的敲击型和弦及铜管的半音音束伴随,汇聚成强大的音流,以强悍的气势呼啸而去!
第三乐章:广板
这是一曲深沉的悲歌,采用单一主题展开的带尾声的两大部分的曲式结构。
在音乐材料、结构、速度、力度、展开手法和音乐情绪上,与第二乐章形成鲜明的对比。作曲家为这一乐章设计了一个由中音长笛奏出的主题,它气息绵延、色调哀婉,宽广的呼吸和连贯的句势使这一舒展与顿挫互补的主题格外动情,有长歌当哭而又欲哭无泪的艺术感染力,可称作“忧伤主题”。
加弱音器的弦乐群描绘出空寂、凄清、阴冷的背景;扇面状音块夹以强后即弱的颤音,有如心灵的颤栗和悸动。乐章的第二部分在弦乐群的高位泛音上短促滑奏,发出与抽泣相近的音响,并用“音带对位”的处理手法,似乎是鬼魂们的“抽泣声”和磷之鬼火此起彼伏,使人恍如置身坟场。但这还只是背景,而主题出现在上述背景之下大提琴的低音区陈述,宛如历史老人的苍凉悲叹。然后蜿蜒而上,弦乐群顺序的半音迭现,三次掀起音响波澜,形成激愤的高潮又步步进逼,充分展示了悲剧抗议和控诉的力量。
最后又突然别开生面,忽出奇思:经过轻柔的木琴滚奏的交接,音乐进入尾声,在乐队休止的音响空白中,中音长笛的“忧伤主题”再度呈现,但却妙笔生花用独奏大提琴的人工泛音在其上方迭奏,使这一独白式的主题意境更为深远,这里的配器可谓匠心独运、十分精致而且独特。
第四乐章:中快板
这是一个结构独特的终曲。除引子和尾声外,长达四百多小节的主体部分没有通常意义的音乐主题,而是通过“固定节奏音块”的长时间持续;附属这条主线的音乐材料的增减;节奏、织体的变化;音响力度的升降等手段进行音乐的展开。
作者说过:“这个篇幅长大的快板乐章,是吸收西方‘简约派’(minimaliset)音乐结构原则,以‘音型化织体’为主干并彻底改变了和声语言而大大增强了音乐的内在张力”,如同怒发冲冠、目眦俱裂、奋声嘶喊、大江奔腾!
除此而外,音响力度的涨落是本乐章结构的重要动力手段,其音响力度经历了初起初落、再起再落、三起三落的变化过程,而又一次比一次更强大有力,清晰地显现出“一波三折”的展开态势,构成了这部交响曲的最有力的高潮,气势磅礴,震撼人心,如同大风卷水,林木为摧! 从第459小节起,速度减慢一倍,引入尾声。这个尾声不仅是本乐章的,也是整部交响曲的。“跋涉主题”依旧由低音弦乐八度拉奏和拨奏同时齐奏,这条半音蠕动的低音线条在静寂、广袤的空间流淌、徘徊。在此背景上,英国管独奏的“苦涩主题”再现,弦乐在高音区用三组三全音程迭加,造成寒冷彻骨令人揪心的和声音响。然后,由两主题的动机衍化出一个抑扬格半音上行的“呼唤”音调。在不断重复中,它的力度逐级上升,由PPP到达fff,在浓烈的和声音响衬托下,呼唤变成激愤的抗议和严峻的警告!短暂的乐队全奏使音乐的力度迅疾爆发又很快消退,使这个尾声部分的思想内涵更加加深。
作者说他仅修改这个尾声由原来的静静结束而成为现在的又一次爆发用了一周的时间!余下低音弦乐仍固执地奏出“小二度的呼唤”动机,音量极为微弱,像是喑哑的回应,更像临死丝不断的春蚕,唯其“念念不忘”,才显得忧思的不尽。整部作品便结束在这发人深省的深邃意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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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