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啟章
香港大學比較文學系碩士,著有小說《名字的玫瑰》、《安卓珍尼》、《雙身》、《地圖集》、《V城繁勝錄》、《The Catalog》、《衣魚簡史》、《貝貝的文字冒險》、《小冬校園》、《東京‧豐饒之海‧奧多摩》及《體育時期》等。曾獲聯合文學小說新人獎、聯合報文學獎長篇小說特別獎,及香港藝術發展局文學獎新秀獎等。#
小說試讀本:時間繁史‧啞瓷之光
Posted on 2007-05-02 16:17 開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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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港三部曲之「自然史」三部曲第二部。
顧名思義,此書直接指涉了史蒂芬‧霍金的名著《時間簡史》,但董啟章的《時間繁史‧啞瓷之光》開展了多重想像空間的意義。董啟章非常聰明地借用了史蒂芬‧霍金的科學概念,反思香港(人)在(香港)時間與空間的意義,或許作家殷切追問的是:香港(人)世界是什麼構成的,又是怎麼演化進來的。於是,董啟章以文字帶領讀者旅行在小說宇宙裡。無疑的,董啟章是向這位大師致敬。
太初有始,自然界存在著物體,自然也與時間有密切的關係。香港這「借來的地方,借來的時間」,一寸光陰一寸金,時間怎麼會不重要呢!於是就有了《時間繁史‧啞瓷之光》這個故事。在時間的甬道裡,董啟章留下一個伏筆:讀者將要與他一同追逐香港的陽光、雨水與空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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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一個病癥,如果還值得去寫我的話,那就是唯一的意義。」這就是獨裁者和我說的第一句話。地點是V城的東北邊界上的一間海邊的房子。時間是一個春日星期天下午。那天下著微微細雨。作家太太親自開車來火車站接我。她那樸素的面容和溫婉的態度,說明了她就是那種堅忍而又全不著跡的女子。車子在郊野路上開了大半小時,我們便來到沙頭角。在邊境檢查站前拐進一條僅容一車駛過的小路,經過紅樹林,來到開闊的海邊,就是烏石角村。沿海的低矮村屋只有十來間,而獨裁者的房子是位於最接近海邊的兩座三層高樓房的其中一間。在樓房前下車,作家太太向我指出,眼前的沙頭角海是個內海灣。右邊剛才進村之處是一片紅樹林。紅樹林一直延伸至靠近對岸,在那個海灣凹陷處有個小綠洲,叫做鴉洲,是境內最大的鷺林。內海的面積不大,划小艇渡海大概不用半小時,開車繞路過去則相信幾分鐘便到達。海水甚淺,因正值退潮,露出的濕泥地佔海面約五分之一。對岸看不見任何建築物,只有起伏攀升的翠綠山巒,但看樣子十分荒僻。左邊盡處是內海的入口,在春雨中隱約可見遠方海口的樓房群,據說就是V城和內地接壤的沙頭角市。這一年來習慣了V城的繁華市區生活,轉瞬間來到這個幽靜處所,感覺恍如隔世。站在無風無浪的內海前面,寧靜和孤寂彷彿充滿著整個身體。我感到遺世獨立和為世所棄,其實只是一體兩面。
我在獨裁者的美麗太太的帶引下,走進那個頂樓房間。我早就聽說作家近年行動不便。在這樣的狀況下還住在要爬兩層樓梯的頂樓,讓我感到不解。作家妻子說,作家已經絕少離開這個房間。房間內部頗為寬闊,而且比我想像中光亮。面向內海的玻璃門造成開闊的感覺。從樓梯間進入時的幽閉感一掃而空。空中卻瀰漫著一種既甜又澀的氣味。那竟是我非常熟悉的一種氣味,讓我有剎那時空錯置的感覺,彷彿是回到英國湖區的老家,走進父親的書房一樣。玻璃門外是個面積足可放置躺椅的露台。可是沒有躺椅,可見的範圍內也沒有任何輪椅或拐杖等輔助移動的器材。房間面窗靠牆放著大床,另外一壁樹立著深棕色的仿似隨時歪塌的舊書架,書架上的書本卻排列得十分整齊。書架旁邊還有一張顯然沒有用處的小書桌,桌面擺放著零星雜物,當中包括擱在小木架上的古老煙斗,壓刮煙絲的金屬用具,和盛載外國煙絲的扁圓形金屬罐子。在床的另一邊有一張小木椅子,坐墊部分磨擦得非常光滑。在左邊的床頭垂下像乏味的果子般的呼叫鈴,另外還有好些諸如床上閱讀桌之類的為不良於行的主人而設的裝置。此外沒有多餘的家具,也不見任何裝飾品。另外還有一個通往附設洗手間的小門。門半掩著,內裡的事物幽暗不明。房間布置看似簡陋,但其實並不空洞。充盈著的那股煙絲氣味,深深地蝕刻進每一件事物,形成一種時光的厚度。我彷彿走進了過去。
床上挨坐著一個穿著樽領毛衣的男人,肩膊和胸廓呈現明顯的扭曲,腰腿以下卻以棉被蓋著。男人眼窩深陷,前額光禿,後腦的頭髮卻又長又亂。滿臉的鬍子讓他看來比實際蒼老,但也比實際粗野。他緩緩地瞥了我一眼,露出不耐煩的樣子,轉過頭去,好像向著滿室隱形的聽眾宣告一樣地,說了那句話。他的聲音雖然比想像中柔細,但卻沒有病患者的虛弱,甚至是帶有點攻擊性。老實說,我當時是有點給嚇怕的。我不知道怎樣去理解這樣的一句說話。這不是由於語言的問題。我雖然是個異國女孩,但我有這個地方的血統。我通過母親和祖父母——至少是局部地,片面地——接觸過這個地方的文化。我又通過自己的學習,去認識這個地方的語言和文學。可是,我對這句說話感到困惑。我不知道,獨裁者之所以這樣說,是表現了對我這個年輕的,外來的訪問者的不信任,還是真心誠意地表達了他對自己的嘲諷。還是,那只是一種借自貶來抬舉自己的造作。
我不知道自己是懷著怎樣的情感,來會見獨裁者這個作家。一年前我第一次來到V城,既興奮又緊張。我期待著在這裡可以找到一點關於自己的甚麼。因此,我也害怕發現這裡其實和我無關。我只是個外來者,異鄉客,陌生人。我的一切期望也只是一廂情願。我在這一年裡參加了本地文學的研究計畫,閱讀了不少本地作家的作品。在教授和同學的熱心幫助下,雖然就語言上並沒有很大的障礙,理解上也沒有很大的困難,但我卻隱約感到並未找到心中渴求的東西。我不知道那是甚麼,但我知道我還未曾遇上,也不敢肯定能否遇上。我甚至考慮過放棄。直到我讀到獨裁者的書。我不會魯莽地說他的小說在藝術上是最好的,要指出當中的不足和瑕疵也並不困難,但我在裡面觸摸到那震動我的東西。我讀他的書的時候感到莫名的激動。我當然明白到,這並未能說明他的作品的好壞。而據聞那些書給人的印象剛好相反。我決心要找到這個作家。我要了解他這十幾年來沉默的原因,一直追溯到他創作的源頭。我要了解他的歷史。我甚至非理性地認為,他的歷史就是本地文學的歷史,也同時是這個城市的歷史。也即是,我自己的歷史。因而也是主觀的,但同時是充滿情感的。
面對著獨裁者不友善的開場白,我提醒自己絕不能示弱。我嘗試以自己有限的能力去反駁他,說:「不,除非你認為,愛與熱情,本身就是一種病。」他大概對我的直截了當感到驚訝,抬起沉重的眼皮,望向我,回答說:「不,你說得對。所以,我才說我是一個病癥。因為你剛才說的那兩樣東西,很遺憾地,我都沒有資格擁有。」他揚手叫我在床另一面的一張小椅子上坐下,不待我發問,又繼續說:「我說我是一個病癥,a symptom,你明白吧?而病本身,則是比我大的,是我們的群體的,我們的時代的,共同的病。而我們所有這些稱為作家的人,我指的是自稱從事文學創作的這些為數越來越少的人,或多或少地,其實全都是病癥。無一倖免。分別只是自覺的和不自覺的。你也許會認為,我把自己的問題說成是所有人的問題,這樣說其實也是自我中心,自大狂。你要這樣說我也無可反駁。對的,因為我是獨裁者。但我們當中又有誰能免於自我中心,免於自大狂,免於扮演獨裁者?我至少是有自知之明的,但也為自知所苦。為了要推翻這個稱呼,我一直在掙扎,但到了最終,我發現自己原來已經沒有退路了。作為一個作家,我退到社會的邊緣,而我已經沒有選擇,只能夠以自己的失敗為題材,去把自己重新放在舞台的正中央。這就是我們的時代所促成的絕望策略——作家只能書寫自己的敗亡,而藉著這敗亡的書寫去尋求重生。不只是自己的重生,也是整個群體的重生。很可惜,我到今天也沒法達到這樣的理想。不過,說到敗亡,說到重生,聽來不是有點過於宏偉,過於戲劇化嗎?也許這不過是表現出死不悔改的自我膨脹。事實上,我已經無能為力了。我只能作為一個無用的廢人存在著。而如果這個廢人還殘存一點點價值,那就是我說的,作為一個病徵去探究的價值。你明白嗎?」
我不喜歡他過於強調他身體上的殘廢。據他太太所說,除了雙腿行動不靈,心肺因長期受壓而出現功能衰退,獨裁者沒有其他方面的嚴重障礙。至少他雙手活動自如,視聽良好,腦筋也清醒。在看護的督導下,他其實每天也會進行物理治療,強化上肢和腰背的機能,延緩肌肉退化所造成的脊椎彎曲。如果他要坐輪椅外出活動,也是沒有問題的。可是,見他有點樂在其中的意思,我還是順應他的思路,抓住「殘廢」這個主題。我大膽地提出:「不,你所謂的殘廢,只是一種偽裝吧。請別誤會,我不是說你的身體沒有毛病,也不是說你誇張自己的情況,博取別人的同情。不,請相信我是真心地嘗試諒解你的處境。可是,我認為,這些年來你並沒有把自己視為一個廢人。相反,你其實正在醞釀著寫出超越以前的東西,也即是你剛才說的,理想中的作品。是不是這樣?」
獨裁者露出不悅的神色,但那顯然也是故意裝出來的。「我不喜歡你這樣的描繪。一個借殘廢把自己封閉地來的作家,在漫長的孤絕中掙扎著寫出驚世巨著!那是多麼的庸俗的,教人毛骨悚然的形象!小姐,我真心希望你並不是真的用這種濫情的浪漫主義角度來看我。這讓我顯得加倍可憐和可笑。不過,又有誰知道你的觀察不是一針見血呢?或者我說到底就只是這樣的一個自欺欺人的老頭吧。一個不肯承認自己的失敗的失敗者,藉著自己的失敗孤注一擲,奢望反客為主,反敗為勝。但我誠懇地認為,文學這種東西本身早就陷入了這樣的境地。寫作就是為了彰示寫作的不可能,理解的不可能,意義的不可能。所謂前衛文學不是曾經一度宣稱這些東西嗎?當然,前衛文學早已經是明日黃花,現在已經沒有人在搞前衛文學吧?是嗎?還是又湧出另一代重蹈覆轍的傻瓜?這方面我不太清楚,也沒有興趣知道。我已經很多年沒有留意文壇的發展了。前衛文學的敗亡,是個必然而可喜的結果,因為沒有甚麼比前衛的獨裁更可怕,更可厭。不過,我得澄清一點,我自己自始至終也沒有搞過前衛文學,我跟這東西完全沾不上邊。至於愛與熱情!小姐,請容我說,你是我見過的最勇敢的人。你活像個從普切尼的歌劇裡跑出來的人物,意思即是——誇張失實。幸好你還未至於煽情,而只是過於天真。要不是你結結實實地坐在我的床邊,那麼的青春,豐盈,充滿生命力,滿臉期盼和幻想,我真的不敢相信世界上還有人把這兩樣東西掛在嘴邊。我是說,沒有造作,沒有功利的目的。」
他頓了一下,清了清喉嚨,作了幾下深呼吸。畢竟是心肺機能不良,平時也許亦少有持續談話,一下子說得太多太急,便露出力氣不繼的跡象。不過,他很快就重整旗鼓,平緩地說:「好的,我真的不想讓你失望。如果你願意這樣相信,我可以告訴你,你也可以這樣紀錄下來,而我也許真的曾經真心認為,『殘廢』是寫作的前提,更準確地說,是先決條件。憑良心說,我沒有假裝。腿部的行動障礙是真實的,你只要試試把我推下床去——我相信你絕對做得到,你的個子比我能站立的時候還高大——看看我像蟲子一樣在地板上蠕動著沒法爬起來的樣子,你就會得到證實。可是,我不能否認,我是樂於看見自己落入這樣的處境。為甚麼呢?首先可能是由於『殘廢』的自我象徵,也即是我剛才說的,作家作為病癥的必然狀況。其次,『殘廢』是我個人應得的懲罰。我並不是指因果報應這樣的事,也不是說我相信其他殘障者其實都是承受著罪的懲罰。這是很不科學也很不公義的觀點。我還未至於這樣愚昧無知。但我還是願意主觀地把自身的殘廢視為贖罪的方式,縱使我知道其實於事無補。這一點有很私人的背景,跟我極為痛苦也讓我極度懊悔和自責的經驗有關,你暫時是不可能明白的了。除此之外,在現實的層面上,殘廢免除了我一大部分人生責任。照顧家庭的實際所需的責任。這責任我從來也沒能好好承擔,這是我不能迴避的事實。但我還是厚顏無恥地認為,免除了現實人生的責任,一個作家才能真正專注地,純粹地寫作。簡單點說就是,一個殘障的作家不用再躊躇於寫作和維生兩方面。而你應該知道,在我們這個城市,這兩方面是幾乎沒有可能兼顧的。他已經沒有選擇,但也因此能理直氣壯地忘記維生這回事。因殘障而免除責任,也就免除了罪疚感。我們不可能要求一個人對他實際上無法履行的事情負責。但這只是理論上如此。實際卻是,罪疚感只會倍增,因為現在我不但不能對家庭有所貢獻,還成為了家人的負擔。結果你只會更加看不起自己。而實情是,這麼多年來,在我太太獨力支撐下,我有的是無盡的空間,無盡的時間,但我卻只是困在罪疚感中,幾乎甚麼都寫不出來。我只是在虛度餘生。所以,坦白說,小姐,你在浪費時間。」
縱使說到後來頗有點吃力,獨裁者一開腔還是流露出議論滔滔的本色。他的邏輯雖然歪曲,甚至前後矛盾,但又有某種清晰的判斷,和緊湊的說服力。我猜想,他在十幾年的沉默裡,時刻在思索和辯論著這樣的問題和答案。在一直拒絕採訪的情況下,每天都對自己進行著想像的訪談。也即是說,這十幾年來,他其實並非真的選擇了沉默,而只是在假裝,或者可以說是,在做著沉默的姿態。以沉默為姿態去發出呼聲,發出抗議,或者是發出哀求?而他其實一直在等待有人察覺到這只不過是一個姿態?我直覺認為,他表面的拒絕只是隱藏的邀請。我回答說:「不,時間是不會浪費的。只要還生存,就有尋回時間的可能。」獨裁者抬了抬眼眉,說:「你不是想跟我談普魯斯特吧?」我連忙說:「不,我不是指普魯斯特那種尋回失去時光的方式。我的意思是,過去的某些東西,是隔了一段漫長的時間才到達今天的。所以過去和現在,甚至現在和未來之間,也有一種共時性。我這次來到V城,以至來到找你,就是想尋找這樣的東西。」他再次露出愕然的表情,好像從剛才的獨白狀態被強行拉出來,首次察覺到我活生生的存在,說:「小姐,你向我說了多少個『不』?你憑甚麼一開始就採取否定的語氣?你是誰?竟然會這樣說話?」
窗外是午後的陰天,還下著綿綿不斷的微雨,但卻透進均勻柔和的光線。我坐在床邊的小木椅子上,感覺彷彿已經坐了悠長的歲月。我說:「我沒有否定你。我只是在回應你。我是維真尼亞。」獨裁者凝望著我,彷彿第一次看清楚我的樣子似的,以茫然的語氣說:「維真尼亞,你真的叫做維真尼亞嗎?」我點點頭。他眼神裡有某種變幻,說:「你知道嗎?我一直在等你。」對於這樣不合情理而且過於唐突的措辭,我理應感到張惶失措,但奇怪的是,我竟然覺得自然而然,彷彿那是個早就經歷過的場景。我不加思索地回答:「我也找了你很久。」他微微點著頭,鬍子下隱約展開笑意,說:「我們終於再見了。」我察覺到他說的是「再見」,但我沒有追溯原因。他又繼續說:「我們這麼多年沒見面,沒說話了。你想問甚麼,我都會告訴你。事實上,這麼多年來,我有太多話想和你說而沒有機會說。」他的態度變得近乎溫柔了,和開始的時候的粗暴完全兩樣,但當我重拾採訪者的口吻,問出了第一個問題,他又回復戒備狀態。我問:「你跟你太太是怎樣開始的?」他並沒有立即回答,說:「你跟別的採訪者不同。」我說:「因為我想從源頭開始。」他反問說:「你怎知道那裡是源頭?」我便說:「我憑直覺。」他說:「那是病源。」我說:「是對愛與熱情的渴求。」他反駁說:「但第一篇小說跟愛與熱情無關。」我說:「你是說〈快餐店拼湊維真尼亞的故事〉那篇小說?」他說:「那是關於維真尼亞的。」我聽了,就忍不住笑,說:「就是,維真尼亞就是你太太,不是嗎?」獨裁者也忍不住笑,但又隨即收歛住,雙眼直直地瞪著我,說:「我太太是啞瓷。」我也收歛住,說:「好,就說說你和啞瓷怎樣開始吧。」
http://blog.chinatimes.com/openbook/archive/2007/05/02/162398.html
发表于2024-11-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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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书标签: 董啟章 香港 香港文學 董启章 小说 小說 時間繁史 自然史三部曲
因為這本書,時間彷彿停頓,我們留下來,不斷尋找答案。原來我們都是時間的浪人。
這是香港重要小說家董啟章繼得獎好書《天工開物‧栩栩如真》後,另一部震驚全球華文世界之重量級長篇小說最新力作。
香港三部曲之二‧自然史三部曲第二部:三聲部小說
聲部一:「恩恩與嬰兒宇宙」
時間:二○○五年
連鎖藥品店售貨員恩恩接連收到作家獨裁者的書信,邀請她協助探索嬰兒宇宙的可能。恩恩對這提議感到莫名其妙,對這個陌生中年男子的意圖也存有戒心。獨裁者在信中反覆解釋嬰兒宇宙的多重含義,又以恩恩為主角創作了關於嬰兒宇宙的小說。奇怪的是,小說中恩恩的遭遇,竟然漸漸地和她在現實中的經歷發生對應。小說中的青年作家嘍囉和友人不是蘋果,相繼介入恩恩的真實生活,並且衝擊她既有的人生態度。在尋常的現實世界和不尋常的想像世界之間,恩恩隱約地感覺到嬰兒宇宙的誕生。
聲部二:「啞瓷之光」
時間:二○二二年
自從失去了孿生兒子之一的花,啞瓷跟丈夫獨裁者已經十七年沒有說過一句話,但她一直沒有放棄照顧停止寫作而且癱瘓在床的丈夫。十七年後的春天,來自英國的混血女孩維真尼亞來到偏僻的海邊房子採訪獨裁者夫婦,並且住下來一同生活。維真尼亞的出現以及獨裁者寫作歷程的重整,促使啞瓷重新思考自己的人生方向,體認和丈夫的情感關係。另一方面,以青年正為首的大學研究生群體推舉獨裁者為精神領袖,重組獨裁者當年成立而又解散的文學小宇宙,並以這個組織為基礎,參與反對聯和舊墟重建計畫的行動。獨裁者在訪談裡樂此不疲地自我鞭撻;維真尼亞鍥而不捨地追尋自身的血肉和精神根源;正主導的文學與社會行動催生了激進的構想;兒子果經歷了情感的挫折而自我封閉起來。啞瓷旁觀一切事態發展,予以理解和同情,但也察覺到當中隱含的危機,無可迴避地被推進毀滅和重生的省思。在生命接近終結時,獨裁者在維真尼亞的協助下,寫出了最後的作品,然後在妻子的陪伴下,走上了最後的旅程。
聲部三:「維真尼亞的心跳」
時間:二○九七年
永遠十七歲的少女維真尼亞,五十年來一直獨自守護著山上的荒棄圖書館。維真尼亞每天清晨也要為胸口裡的機械鐘上彈簧,服從周而復始的時間循環。她熟讀圖書館裡的每一本書,但她對生活的記憶卻只有一年的期限。在春季的某一天,少年花穿越時空來到山上的圖書館,找到五十年前溜冰場上的伴侶維真尼亞。在刻、時、日、月、年、代、世紀、永恆的多重時間狀態底下,花與維真尼亞在圖書館經驗了互相重疊和抵觸的歷史。一年將盡,在維真尼亞忘記花之前,他們決定離開圖書館,前往被洪水淹沒的南方城市,尋找那失落在記憶的黑洞裡的溜冰場。
核心:「溜冰場壁畫」
時間:繁多歷史
年輕看護卉茵受到獨裁者的啟發,在海邊房子的偏廳牆壁上,繪畫了溜冰場壁畫。壁畫借鑑波殊(Hieronymus Bosch)和波提采尼(Sandro Botticelli)的畫風,結合了中世紀的地獄風景和文藝復興的神話象徵,描繪了溜冰場上的眾生相,當中包含了獨裁者整個的創作人生,以及過去、現在和未來的繁多歷史。作為宇宙模型的超時空溜冰場,見證了中心的毀滅和崩塌,也暗示了新生的可能。
從自我的確立和沉溺,到自我的質疑和崩解,在推翻意識的獨裁之後,究竟有沒有無我的大情感的可能?
本是抱着读《天工开物·栩栩如真》的心情来读,结果发现似乎更应带着读学术专著的性子慢慢琢磨。说是三声部小说,实际上何止三声部——书中情节聚焦于不同人物大段大段讨论日常生活、写实虚构、历史文化、绘画美术、音乐演奏、戏剧影视、甚至讨论小说中的虚构人物所写的作品……但即便是众声喧哗且思接千里的大气象,却挡不住作者在写作中表现出的异常独断的自我,因而深入阅读的困境不难想见。此外……先至聽聞呢書冇喺大陸印行,係嗰度幾多粵語唔好翻譯,嗰陣時仲諗佢地凈係說笑同埋亂噏,點知宜家真嘅搵見臺版原著嚟睇,才知係咁樣架。
评分太晕眩了。。。
评分<栩栩如真>是香港興衰史,<時間繁史>是香港文學史,繼酒徒後不可多得的小說大作.
评分20110212-20110318
评分三条线并进而彼此相连的小说,对于这个非线形叙事泛滥的文学时代来说,没有什么新奇;可是《時間繁史‧啞瓷之光》的高明之处在于,它的三歌“声部”虽然有内部联系,但又可以看做以不同身份写出的三个独立作品。独裁者,黑骑士,独裁者笔下的喽啰,以及他们所批判的人,其实都反映了作者个性的不同方面,但没有一个全是自传性质。这高度复杂的分裂统一也是让我阅读时感到头疼的原因之一。我喜欢写实主义的「啞瓷之光」,也喜欢虚实结合的「恩恩與嬰兒宇宙」,但是「維真尼亞的心跳」隐喻太多,飘忽而文绉绉,我总是想按快进。不过,在董启章多部小说中反复出现的不是苹果再次串场,让我倍感亲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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