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州老城，如果能保存到现在，城市有山有水、河道贯通，建筑精美雅致、各具特色……应该可以称得上是‘东方威尼斯’了。”郑家清打开自己最新出版的画册，翻出的是对温州老城的记忆，他的语气不免惆怅和叹惋，因为他对这方土地痴迷很深。

“画温州30年，就因为我热爱它”

我在温州很多场所见过郑家清先生的画，温州各处的老街坊，画得很民俗，很有趣，但郑家清本人，还是第一次见到。去年，郑老先生身体有恙，如今行动不大自如，但他还是亲自拄着拐杖来开门，第一面，就很亲善慈和。

聊起他的画，74岁的老人颇有一种自知和大度。他说他的画技，在温州算不上高超，但他的绘画题材，可谓独树一帜。

郑家清先生手里的这本画册《温州旧貌百景》，还是样书，不知被他摩挲了多少回了，边边角角都有些翻卷。他翻开书目，说：“这是从我30年写生的1万多幅作品中精选出来，结集出版的。这次出版，是我自己出资，有公开刊号，可以在全国发行。”

他说这话的语气，很轻松，很平和，但可想而知，在没有任何资助、任何回馈的情况下，他始终心无旁骛，30年坚持一笔一笔留下温州老城记忆，其中该有多大的定力！再三问他，30年来，是什么在支撑着他，他的回答很简单，就是缘于对家乡的热爱。

老人依然清晰地记得年少时的一桩旧事——那年在松台山，看到有人在拆塔。好漂亮的一座塔！但据说要拓展出地方造公路，看着那些残砖断瓦，少年的眼泪不觉流了下来。保护不了，能把它画下来，也好——这个信念在那个时候，就有了根芽。

随着旧城改建，很多文物建筑在消失。别人淘汰的、不注意的，都成为郑家清绘画中的主角。问他，30年来，印象最深的是什么事情，他说，是眼见庆福寺被拆。庆福寺是弘一法师在温州的驻锡地，1983年被拆除。当年，郑家清为了完整留存寺院全貌，跑到对面眼镜厂，对该寺做了详尽的描摹。虽然用画笔对古建筑进行了抢救性的再现，但这事依旧是他心中的痛，他喃喃道，庆福寺不要拆掉，能移到其他地方，就等于挽救了古建筑。他一直会用纸巾擦流下的口水，说这话时，他也擦了擦眼角。

郑家清画温州，还缘于著名画家古塞对他的期许：你的画很有特色，如剃头担、馄饨担等，会随着时代的进步而消失，这是前人生活的历史，一定要画下去。

于是，他这一画，就是30年，风雨无阻。

他不吸烟，不喝酒，在妻子的支持下，把一切心思都花在画温州风情画上，为此他自豪地说：“专门画温州，如今就是我一个人。”

“苏昧朔先生告诉我大自然是最好的老师，这话我记了一生”

郑家清15岁时，由三姑母郑爱卿扶助他学画，成为著名画家苏昧朔先生的入室弟子。苏师言：“学画要向大自然学，写生大自然，才是绘画艺术的真正学堂和老师。”这话，成为郑家清一生的座右铭。

因此，别人作画的主阵地在画室里，而他的画室，始终在路上。

他一直走在路上，用心灵，用眼睛去寻找和发现。几十年来，和他朝夕相伴的，是一辆破旧的自行车。郑先生如今把它安放在大堂里，用是用不上了，但看看它，就能想起自己骑着它，走遍瓯山越水，画尽世间百态的一幕幕情景。他还清楚地记得，为了弘扬温州人好善乐施的精神，他骑着自行车，用几年时间，画出温州伏茶地图的过程。

那是2007年夏天。他又推着自行车出门作画，路过东门红日亭，看到那里的老人，正在张罗着一年一季的免费烧伏茶。伏茶点前围了很多人，有温州人，更多的是新温州人，这些新温州人都在交口称赞：“温州每年夏天很多地方都有免费伏茶可以喝，其他地方却没见过这样的好事。”立刻，一种温暖的感觉在心头升腾。他想用画笔，把这种温暖记录下来，当做是自己对烧伏茶人的一种敬意。东到龙湾永强、西到瓯海泽雅山区、南到瑞安市区、北到永嘉岩头，每天太阳刚升起，郑家清先生就推着他那辆老旧的自行车出门，一个个伏茶点画过去。他所画的118张伏茶风俗画，每一张，都有一个感人的故事。

这辆自行车，载着他和画板，在温州的大街小巷一路转悠。很多时候，当他画着的时候，会有人围观，说：“画得真像！”还会夸他几句。偶尔也会遇上不讲理的人。那次，他画一幢老宅，快要收尾的时候，突然冲出一个中年人，说房子是他的，画画要收费，并不容分说收走了他的画。郑家清也不计较，等中年人走远，他又回来，重新画了一幅。

“我从来不照着相片画，要么用钢笔，要么用毛笔，我一笔下去，就不涂改。”郑家清说，照着相片画，无法投入情感。在他看来，画是硬功夫，是有灵性的，是活动的。所以，他坚持走在路上，画画。

“出这本画册，就为了给自己和社会一个交代”

在郑家清眼中，绘画并不是很神圣的事情，他说，自己就图留下一点东西，给大家一点热闹。这也是他出这本画集的原意。

翻开画册，对每幅画他都如数家珍：画信河街时，正值暑天，人都要热晕了，但硬是挥汗如雨地画下来了；画西门浦桥，是因为记挂着有人说，这桥很快会消失……

出画册不容易，郑家清说，他无畏30年的风餐露宿，无畏30年的艰辛付出，但要在1万多幅作品里，精选出422幅，其中的割舍，其中的编排，很是费心费力。

画册的制作人黄瑞庚说：“我本来想出一本艺术性很强的画册，但郑老先生坚持，要完整地体现温州的老街老巷、文物古迹、各地风情。我想，他是在为温州这座城市出这本画册的，是为温州这段历史出这本画册的。”

如今，《温州旧貌百景》画册四易稿件，历经一年多时间，终于面世了。精选出的画作中，房屋达三千多间，人物约四千多个，除了三牌坊，其余都是实景画。画册中，有一半建筑都已经被拆除，“画下来的，都是文物，我的画，也可算非物质文化遗产了。”郑老先生很认真地说。

其实之前就有不少饭店、酒楼等场所在无偿使用郑家清先生的画，画册出来后，会不会有更多这样的行为？郑先生没有为这事担心，他说自己不是外交家，只是一位画者，既不会为自己的画册做集资，也不会为自己的画被使用去打官司，他已经看淡了很多事情，他只在意自己能为社会做一点贡献就好。

“温州是我的家，眷恋、记录家乡的变迁是我一生的追求。”在画册后记中，郑家清先生写下这样一段平朴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