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
一陣冷風吹過山崖，年老力衰的乃蠻汗打瞭個寒戰。集結在遠方山腳下的大軍正在對抗一個自稱成吉思的男人。十多個部族與乃蠻部結盟，共同在山麓對抗一波波湧上的敵人。老汗聽見清澈山間傳來的廝殺聲，但幾乎全盲的他看不見戰況。
他低聲吩咐身旁的薩滿闊闊齣：“告訴我戰況如何？”闊闊齣年紀未滿三十，一嚮銳利無比的眼神此刻布滿悔恨陰影。“大汗，劄答蘭人已放下弓刀。如您所料，他們已無勇再戰。”“他們太高估他，纔會如此恐懼。”老汗用袍子包緊骨瘦如柴的身軀，“告訴我乃蠻軍如何，是否仍在鏖戰？”
闊闊齣看著底下廝殺的人馬，怎樣都開不瞭口。原本最好的探子迴報敵軍尚在數百裏外，黎明時成吉思的大軍卻齣其不意齣現在牧草地上，他們的勇猛戰士重創原本仍有希望阻擋其攻勢的乃蠻聯軍。闊闊齣暗自詛咒劄答蘭部，他們從山中帶來眾多兵馬，讓他曾經以為可望獲勝。盟軍一度聲勢浩大，幾年前根本不可能有這種場麵，最後卻隻擋住第一波攻勢，接著恐懼便瓦解軍心，劄答蘭部敗陣而去。
闊闊齣觀戰時低聲咒罵。老汗迎來的部分人馬甚至自相殘殺。真是群豬狗不如的牆頭草。“大汗，他們仍在奮戰。”他終於擠齣一句話，“他們已擋住敵人進逼，箭陣讓成吉思的兵馬疲於應付。”乃蠻汗瘦骨嶙峋的雙手交握，隻見指節泛白。“很好，闊闊齣，我該下山振奮我軍士氣。”薩滿轉頭，激動地看著從自己成年起便服侍至今的老人。“大汗萬萬不可，這會害瞭您的性命。我已預見我軍將死守此山，就是鬼魂也不能穿越。”
麵對大汗如此信任，闊闊齣壓下心中的羞愧。當前綫潰敗時，他在呼嘯飛來的箭上看見自己死亡的命運，此刻他隻想逃跑。老汗嘆口氣。“闊闊齣，你一嚮盡心服侍，我很感激。再說一次你看到什麼。”闊闊齣正要開口，卻忍不住倒抽一口氣。“現在成吉思的兄弟也加入戰局，其中一人正攻嚮我們的側翼，隊伍被殺齣一道缺口。”
闊闊齣咬緊下唇，繼續觀戰。一支箭咻地飛來，射中離他們蹲坐處不過幾尺下方的地麵，直沒至羽。“大汗，我們得移往高處。”他站起來，但目光不離山下的混亂廝殺。老汗跟著起身，兩名勇士在旁攙扶。乃蠻勇士麵無錶情地看著弟兄好友被屠戮，在薩滿指示下，攙扶老汗爬上山丘。
老汗顫聲問道：“闊闊齣，我軍反擊瞭嗎？”闊闊齣轉頭觀戰，臉上不禁一陣抽搐。下方空中一片箭雨，箭支似乎正緩慢地以流暢弧綫前進，乃蠻軍被敵人攻勢一分為二。成吉思的鎧甲仿自金人樣式，絲罩袍外的厚帆布上縫著數百片手指寬的鐵片，雖無法抵擋直射，但絲布常可纏住箭頭，防禦力勝過乃蠻軍的熟皮甲。闊闊齣隻見成吉思的戰士擋住濃密箭雨，衊兒乞部的馬尾大纛被人踐踏，氣喘籲籲的士兵扔下武器跪地投降。現在隻剩斡亦剌惕部與乃蠻部仍在奮戰，他們雖奮勇迎敵，但自知再也撐不瞭多久。這次集結大批盟軍抵禦濛古部強敵，但如今脫身已然無望。闊闊齣暗自皺眉，想著自己未來的命運。
“大汗，我軍仍在奮勇殺敵，他們不會退卻，不會在您眼前逃跑。”闊闊齣看見百名成吉思的戰士已抵達山腳，虎視眈眈看嚮乃蠻護衛。在這高地上，風勢冰寒，他感到憤怒而絕望。已經努力瞭這麼久，他不能在一個隻有寒冷日光的乾燥山丘上輸掉一切。他得自父親，甚至超越父親的神秘力量，將因奪走他性命的一刀或一箭而不復存在。有那麼一瞬間，他痛恨意圖抗拒草原新勢力的老汗。不管他曾經有多強大，現在都已失敗，就像個傻子一樣。闊闊齣暗自詛咒那潛伏尾隨他的厄運。
當他們爬上山丘，大汗氣喘籲籲，對攙扶的手下疲憊地搖搖手。
“我得停下休息。”他搖著頭說。
闊闊齣催促：“大汗，他們就快追上瞭。”兩名手下不顧薩滿警告，輕輕讓老汗坐在草地中一塊岩石上。“所以我們輸瞭？”老汗問，“要不是踏過乃蠻人的屍體，成吉思的狗怎能跑上這山丘？”闊闊齣無法直視兩名手下。他們和他一樣清楚實情，但因不忍奪走老人最後一絲希望而不願說齣口。山腳下屍橫遍野，東一具西一具的像是草地上用血寫齣的字跡。斡亦剌惕人雖奮勇抵抗，但最終依舊潰敗。成吉思大軍如入無人之境，輕鬆擊嚮盟軍陣綫上每一個弱點。闊闊齣看見濛古士兵以十人或百人小隊穿越戰場，他們的將領傳遞軍令之速令人瞠目結舌，隻有勇敢的乃蠻戰士仍在抵擋風暴般的攻勢卻孤掌難鳴。當乃蠻戰士一度奪迴山腳，闊闊齣感受到短暫希望時，但那隻是一小群精疲力盡的士兵，當敵人再度發動猛烈攻擊，便立即被殲滅一空。闊闊齣低聲說：“大汗，眾護衛仍願為您奮戰，至死方休。”他隻能勉強這麼說。昨夜聲勢壯盛的大軍，如今一個個倒在地上，他聽見垂死戰士的哀鳴。老汗點頭，閉上雙眼。“我還以為今日或能得勝。”他的聲音輕得幾乎聽不見，“若是大勢已去，要我那些兒子把刀放下，不要白白送命。”老汗諸子在成吉思大軍呼嘯而過時早已喪命。聽見命令的兩個手下直視闊闊齣，眼底難掩悲憤。年紀較大那人拔刀試試鋒刃，臉上與頸子青筋暴突。“大汗，如您恩準，小的這就退下，把話傳達給您的兒子。”老汗抬起頭。“木拉剋，要他們活下去。或許他們會看到這成吉思將把我們帶嚮怎樣的命運。”木拉剋熱淚盈眶，他轉嚮其他護衛，憤怒地抹去淚水，但完全不看嚮闊闊齣。他柔聲交代：“兒子，保護大汗。”年輕人低頭應允。木拉剋一手搭在兒子肩上，身子前傾，抵著他的額頭，然後大步走下山坡，從頭到尾看都不看帶他們走到這地步的薩滿。老汗嘆瞭口氣，嘆息聲中滿是憂慮。他低聲說：“告訴他們，讓勝利者通過。”闊闊齣凝視著眼前的老人，一顆汗珠滲齣鼻梁，不斷顫抖。“殺瞭我之後，或許他會對我兒開恩。”闊闊齣轉頭看嚮下方，木拉剋走嚮最後一小群乃蠻士兵，為他們帶來新戰力。守軍精疲力竭、身子搖晃，但仍抬頭努力不露齣畏懼之色。闊闊齣聽見他們互相告彆，然後邁步嚮前迎敵。
· · · · · · (收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