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的道理――评西塞罗散文选集《有节制的生活》/宋斌

这是一本相当质朴的书，质朴到可以作为一个涉世未深的少年的生活指南。这又是一本相当智慧的书，字句珠玑，在平易得几乎让人感觉不到相互距离的叙述中包含有深刻的哲学内涵。你可以完全把他想象成是你的年逾古稀的老爷爷在饭后灯前向你娓娓道来的生活箴言，于是，你放松了肩膀，脊梁靠在藤椅上，长舒一口气，在极为家常的氛围中懂得了许多你必须懂得的生活的道理。而这，便是西塞罗散文选集《有节制的生活》。

西塞罗，在西方哲学史上并非占据巨擎式的地位，但是，这位古罗马时期最有才华的政治家、演说家、哲学家和散文家，在当时的世界学术中心从古希腊转移到古罗马之后，却凭借自己出色的理解和阐发，对古希腊的各派哲学进行了全方位的通俗的解释，不仅成功得将它们传给了其同时代人，而且对后代人也产生了久远的影响。正如美国的乔治・H・萨拜因在他的《政治学说史》中所说：“西塞罗的书有一个绝对不容忽视的优点：无论谁都要读。一种思想一旦能保存在西塞罗的著作里，那它就可以在全部未来的时光里为广大的读者保存下来。”于是，我们不难想到，山西师范大学出版社在编排这套不无哲学普及意图的从书的时候，将西塞罗收入帐下，无疑是一个非常明智的选择。

但是，一个哲学家的思想无论有多么普及化，它终究要受到同时代哲学大背景的影响，在古罗马时期，西方古代哲学的致思取向已经“从天上转移到人世”，伦理学问题成为哲学家们主要探讨的问题。这一点在此散文集里也有所体现，所选辑的四篇文章，《论友谊》、《论善与责任》、《论利与责任》、《论老年》，单从题目上看，无一不是论及的伦理问题。而这就相当对中国人的口味，众所周知，中国古代哲学正是以伦理问题作为思考的中心议题的，在阅读了这本西塞罗的伦理著作之后，那些始终保持中西方学术差异不可跨越的人不仅要感慨，具体的哲学形态会随着时代和国度的变更而千变万化，但是那些关涉到人类日常生活的最基本的道德规范，却是千古不二，中外不二的。西塞罗说：“人是唯一知道节制的动物”，而孔子告诉我们“克己复礼为仁”；西塞罗说：“对一切事情都要奉行中庸之道，因为这是表现绅士的风度和尊严的所不可缺少的”，而中庸之道，则早就被中国的圣士先贤们拥笃了上千年。于是，我们不难想见，《有节制的生活》其实是一本非常好的让初学者了解西方哲学的入门书籍，让他们知道西方哲学并非如想象中的那么谲秘深奥，他们完全可以站在一个中国人的立场上不断的加深对西方哲学的了解和探索。

当然，你说你并没有这么大的理想和抱负，要打通什么中西方哲学，你所想要的只是能够满足自己生活需要的日常阅读，那么，《有节制的生活》也无疑会成为你中意的选择。别看它所选编的文章的题目那么冠冕堂皇，甚至让人产生是否有些“宏大叙述”的怀疑，但是，开卷有益，当你静下心来慢慢品味这位古代伟大散文家的文字的时候，你会发现他所论及的事情是那样广泛，几乎涉及到你所能想象到的日常生活中的所有方面：怎样交朋友，怎样对待金钱，怎样学习，怎样选择职业，怎样寻找人生伴侣，怎样做好一个学者，怎样让为官者在群众中建立自己的威望，怎样作出利害抉择，怎样维护社会公正，怎样看待生死，怎样安度晚年，甚至怎样种葡萄，怎样熟悉田间生活，等等等等，都会在这本不足三本页的散文集中有所体现。尤为称道的是，西塞罗在论述这些问题的时候并不是作为一个个专题来专门对待的，而是像跟你面对面促膝而谈一样，以一个双方都较为敏感的话题为切入口，然后兴致所至，随意洒播。正是这种随意性让你不必正襟危坐，不必将这本书抱入图书馆中，你完全可以以一种非常放松的心态，在任何你喜欢的场所，以任何你喜欢的姿势，来阅读它，倾听它。但是，叙述的随意性又丝毫不损坏其思想的中肯，如果你是一位有心人，你甚至可以分门别类的将书中的箴言录于笔下，以备在生活中遇到相似问题的时候随时拿出来读一读，以资借鉴。这样的箴言你翻开书本的任何一页，俯拾即是：

“友谊只存在于好人之间。所以德行是友谊的基础，也是友谊的孕育和保护者，如果没有德行，友谊就不可能存在“

“利与义的冲突只是一种表面的冲突，而不是一种真正的冲突。凡是不道德的事情都不可能是有利的。”

“你在爱慕一个人之前应当先对他进行评判，而不要先爱慕后评判。”

“‘自然’把我们带到这个世界上来，并不是要我们做起事来好像是游戏人间似的，而是要我们认认真真地做事，要有某种比较严肃而重要的追求”

“我们不应当违背人性的一般规律，但是，在维护这些规律时，我们也得顺应自己特殊的个性；即使另外还有更好的、更高尚的职业，我们也应当从事最适合于自己本性的职业”

于是，沉醉于日常阅读的你掩卷沉思，欣喜异常，会情不自禁的对自己说：不错，就是它了！

由此我们可以看到，展现在我们面前的这一本西塞罗散文选集，其实是一本相当具有包容性的书。你在阅读的时候，可以像阅读同时代的流行作家一样，关注于西塞罗本人，看看这位在许多方面都极有成就的伟大思想家是怎样生活，怎样为学为官为人的，甚至于非常琐碎的生活细节，例如他在年轻的时候怎样学习，在年老的时候怎样宴请宾客等等，都可以在他的自陈中找到解答；你也可以关注于西塞罗所生活的那个时代，在这些文章里，西塞罗写到了非常多的饶有兴味的古代人物和故事，对于那些对世界历史感兴趣的读者来说，这些陈述无疑是一些非常鲜活的历史资料；而如果你是一个喜欢思考的人，你可以以相当大的精力来关注他的思想，在西塞罗的思想中，“顺其自然”是其生活观念政治观念哲学观念的鹄的，而“善”“公正”“节制”，这些直接关涉人类生存本质的闪亮字眼在西塞罗的散文中都有所论述，于是，在具有了相当中外思想史的背景知识以后，你可以以这本书为切入口对古罗马时期的思想进行跨越古今的比较研究。当然，正如以上所论，此本书最为适合的，也许是为大多数读者所乐意采纳的阅读方式，便是那种希望在较为舒缓的心态中听些生活道理的日常阅读，我想出版者的主要意图，也集中在这个方面。

文章的翻译是相当漂亮的，文字质朴而蕴藉，没有阅读西方作品时通常存在的艰涩感。插图也很有趣，幽默机灵的画笔配以西塞罗的箴言，常常让人在看过之后忍俊不禁而又良久沉思。其次如图书的纸张色度，版面设计，封面装帧，都属哲学普及类图书中的上乘之作，你在买过读过之后，将其轻轻放进自家的书柜，无疑又为它增添了一道亮丽的风景。

摘自《中华读书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