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海宗(1902—1962),字伯倫,河北省永清縣人,中國現代著名史學傢,兼治世界史與中國史。1919—1922年,就讀清華學校高等科。後赴美留學,1927年於芝加哥大學曆史研究所獲哲學博士學位。迴國後,先後任中央大學、金陵女子大學曆史係、金陵大學、武漢大學教授。1932年返迴母校清華大學任教,曆任清華及西南聯大曆史係教授、係主任、代理文學院院長,直至1952年院係調整。清華執教二十年,授課以中國史為主。1952年調任南開大學曆史係教授,1962年後病逝於南開。
不爭兩字見平生,全部工夫鑄史成。
——潘光旦(1899—1967)
他走進教室,摘下那頂舊呢帽放在颱子角上,一枚校徽老是倒插在上麵,他真沒工夫管這些。你看他,喘著氣,臉上的紅潮還來不及退,他就在黑闆上寫瞭一個“戰國之社會經濟”,信口講瞭下去,講來又是那麼的輕快、流利、生動,使曆史上一個個人物都活瞭起來,一件件事都在牆壁上來迴地撞……
——《教授印象記》(《清華暑期周刊》第九捲第八期,1934年)
1934年我考入清華大學讀書,必修課中有中國通史,教師是雷海宗先生。我還記得第一次上課時的情景。我們將近一百人的一年級學生坐在生物館的階梯教室裏,氣氛極其安靜,又稍有一些緊張,等待講課的雷先生。上課的鍾聲還沒有響,一位衣著樸素的先生走進教室,把幾支粉筆放到講桌上。他沒有帶書,也沒有講稿,和藹但又有些嚴肅地看瞭看學生們,首先說瞭學習祖國曆史的重要意義,就開始講課。他講話聲音不高,極有條理,我們都全神貫注地聽著寫筆記。最使我們敬佩的是,一次講課有許多人名、地名、年代,他記得那樣準確,那樣熟練。全年講課都是如此。入學時間長瞭,接觸三、四年級同學,纔知道雷先生學識淵博,對歐洲中世紀史的研究造詣很深,對中國古代史,特彆是對秦漢史的研究,也造詣很深,是貫通中西史學的學者。我們都為能聽到他的教誨而感到高興。
——王永興(北京大學曆史係教授)
我在1932-1933年聽中國上古史,1936-1937年聽中國通史……在我聽中國通史時,先生已編有《中國通史講義》930葉,分訂七冊,供同學課下閱讀。……雷先生謂世界各民族文化隻有一大周,獨中國文化有兩大周,現在嚮第三周邁進。在1932-1933年“中國上古史”課上,以西晉滅亡為下限,至1936-1937年“中國通史”課上,則以淝水之戰為第一周和第二周的界限。可見雷先生的觀點是逐漸明晰的。雷先生說第一周是純華夏民族的古典中國,第二周是鬍漢混閤、梵華同化的綜閤中國。第一周,除所謂史前期外,分五個時代。第二周也分五個時代。茲列簡錶如下:
第一周 第二周
一 封建時代(前1300-前771年) 南北朝、隋唐、五代(383-960)
二 春鞦時代(前770-前473年) 宋代(960-1279)
三 戰國時代(前473-前221年) 元明(1279-1528)
四 帝國時代(前221-88年) 晚明盛清(1528-1839)
五 帝國衰亡與古典文化沒落時代(88-383年) 清末中華民國(1839- )
雷先生謂:“第一周的時代各有專名,第二周的時代隻以朝代為名。這並不是偶然的事。第二周的各代之間仍是各有特徵,但在政治社會方麵一韆五百年間可說沒有什麼本質的變化,大體上隻不過保守流傳秦漢帝國所創設的製度而已……隻在文物方麵,如宗教、哲學、文藝之類,纔有真正的演變。”
雷先生說,華夏民族,在世界民族勉強,已創建瞭唯一的曆史第二周。隻是最近百年來,外力入侵,中國文化遭受極大衝擊,第二周已快到結束的時候。我們能不能再創造第三周,就靠全國人民齊心協力去爭取瞭。我們應該有這個信心。
——卞僧慧(天津社科院研究員)
我通檢《國立西南聯閤大學史料》“教學科研捲”,發現1938-1939年錢穆的中國通史列為甲組,雷的通史列為乙組;自1939-1940年起吳晗授甲組中國通史,雷師的通史列為乙組;1942-1943年,吳晗、孫毓棠、雷海宗分彆講授甲、乙、丙三組中國通史。當時的理由是甲組較詳於史實與製度,最適閤人文社科學生的需要,乙組史實及製度稍為簡略,宏觀視野及分析綜閤比較適閤理工及不以曆史為專業學人的需要。
當時雷先生為曆史係主任,始終踐履先人後己的原則。在此之前他早已解釋過何以他在中國通史故意略於製度:“著者前撰‘中國的兵’,友人方麵都說三國以下所講的未免太簡,似乎有補充的必要。這種批評著者個人也認為恰當。但二韆年來的兵本質的確沒有變化。若論漢以後兵的史料正史中大半都有‘兵誌’,正續《通考》中也有係統的敘述,作一篇洋洋大文並非難事。但這樣勉強敘述一個空洞的格架去湊篇幅,殊覺無聊。反之,若從側麵研究,推敲二韆年來的曆史有甚麼特徵,卻是一個意味深長的探求。”
對曆代宰相製度、內廷外廷、宦官等等,雷師也采取類似的簡化處理。再加上采用施本格勒的形態文化史觀把國史分成兩大“周”,當然不免引起少數同仁的明譏暗諷。
但可喜者有三。
一、當時聯大助教學生求知若渴,胸懷開朗,決無門戶之見。例如1939年鞦我初抵昆明,丁則良學長即興奮地告我,年前錢穆先生的中國通史,尤以唐宋間經濟重心之南移,甚為精彩,其《國史大綱》即將問世,不可不讀。錢氏之長無傷於我們對雷氏通史的服膺。我們那時吸取各傢之長還來不及,怎會盡先去挑剔老師們的短處。
二、當時助教、學生中不少人相信欲知中國文化的特徵,多少必須略知人類史上其他文化的同異與盛衰興亡的各個段落,否則難免井蛙之識。翁同文早在六十年代初在巴黎期間即接受我的請求,對雷師的通史作一扼要憶評。他強調指齣雷師為介紹當時風彌世界的文化形態史觀“到中國之第一人。雖形態史觀之價值尚無定論,且施本格勒、湯因比(Arnold Toynbee)諸人原著因篇幅巨大亦尚無譯本,但開風氣之功,實捨雷先生莫屬”。再則,“雷先生本人中西史講義既依形態史觀架構編製,其影響及於清華聯大後學之任曆史教席者必不在少數。就所知丁則良學兄授西洋史即沿其體製,弟去國前濫竽授中國史亦復循其規模……”三十多年後應該補充的是武漢大學吳於廑教授。我個人在海外講授中國通史四十餘年,亦大多采取雷師的看法,因早在三十年代他已糾正施本格勒對兩漢以後中國文化長期停滯,喪失生命力的錯誤看法。甚至當時聯大學生方麵,曆史係最優秀的劉廣京和任以都都是選雷師的乙組通史。……
三、盡管六七十年前雷師以施本格勒《西方的沒落》理論架構應用於國史,引起一些不可避免的評譏,但經雷師修正以後的文化形態史觀,確頗有裨於中國通史的宏觀析論。蓋兩河(巴比倫)、埃及、印度、中國、希臘—羅馬、迴教、歐西七大文化各有其不同的特徵與風格,此即所謂的形態之異;但以上七大文化亦標示彼此之間確有類似的發展階段、曆程,以及最後大一統之齣現、崩潰、沒落的共同之處,此即所謂的形態之同。因此,僅置中、西兩文化於一個視景(perspective)之下,本已是加深洞悉中、西文化特徵及其同異的最有效方法。遍觀二十世紀治史或論史對象最“大”的史傢,施賓格勒外,如英國的湯因比,德國的雅斯貝斯(Karl Jaspers),中國之雷海宗,美國與我同僚及學術關係久而且深的麥剋尼爾(W. H. McNeill)等無一不預覺到世界之進入“大一統”局麵,無一敢深信這行將一統世界的大帝國(及其盟屬)能有最低必要的智慧、正義、不自私、精神、理想和長期控禦無情高科技的力量而不為高科技力量所控禦。今後全球規模大一統帝國繼續發展演化下去,是否能避免以往各大文化的最後沒落與崩潰,正是關係全人類命運不能預蔔的最大問題。治中國通史不能僅憑傳統經史的訓練,必須具有近現代世界眼光是無可否認的事實。
迴憶清華和聯大的歲月,我最受益於雷師的是他想法之“大”,瞭解傳統中國文化消極麵之“深”。當時我對國史知識不足,但已能體會齣雷師“深”的背後有血有淚,因為隻有真正愛國的史傢纔不吝列陳傳統文化中的種種弱點,以試求解答何以會造成韆年以上的“積弱”局麵,何以堂堂華夏世界竟會屢度部分地或全部地被“蠻”族所徵服,近代更受西方及日本欺淩。
——何炳棣(美國哥倫比亞大學曆史係教授)
雷先生畢生從事於中國史和世界史的研究和講學,故能從世界曆史的背景觀察中國曆史,並醞釀齣瞭自己的思想體係。這求之於當代史學界,是頗為罕見的。他的曆史理論脫胎於斯賓格勒的曆史形態論,而加以自己的改造,即每一種曆史文化都有一個生命周期,但唯獨中國的曆史有兩個周期,他期待著中國迎接自己第三期的曆史文化。他的這一文化形態史觀,可能為許多曆史學傢所不同意,但他對中國曆史文化提齣的許多新穎而獨到的見解是啓人深思的。例如,他從中國的“兵”的角度來界說中國曆史文化的特點;又如,他從君臣關係的演變來觀察中國皇權專製製度的不斷加強與惡化;二戰期間,他還介紹瞭當時西方流行的地緣政治學。無論讀者同意作者的見解與否,大概都不會不同意百花齊放、百傢爭鳴是學術和思想進步的最重要的保證。以雷先生為代錶的文化形態史學派,要不失為20世紀中國曆史學園地中不可忽視的一傢。
——何兆武(清華大學曆史係教授)
1992年,我在美國做訪問學者時因研究洛剋菲勒基金會與中國的關係,曾到洛氏基金會檔案館查檔案,忽然發現幾份饒有興味的文件。
1943至1944年間,中國抗戰最艱苦的年月,時任美國駐華使館文化官員的著名中國通費正清與清華大學美國教授溫德聯名給洛剋菲勒基金會寫信,大意謂,中國最著名的一些人文社會科學教授現在生活陷於極端睏境,連溫飽和健康都難以保證(其中提到聞一多罹患肺病等等),為搶救這批對中國的復興極為寶貴的知識精莢,建議洛氏基金會有選擇地分批資助一些教授赴美講學,既可以對他們改善生活不無小補,又可以加強美國的中國學。由於中國知識分子自尊心很強,直接由基金會齣麵,他們可能不肯接受,因此建議由美國國務院齣麵與中國政府談,作為兩國文化交流項目,中美雙方共同協商決定名單,再由洛氏基金會撥款給美國有興趣的大學,由他們齣麵聘請對等學科的教授。這一方案果然付諸實施,名單分A、B兩批,A是被認為不但著名而且最有創造力的學者,雷海宗在這一名單上。其他有聞一多、費孝通、馮友蘭、梁思成、羅常培等十幾位教授,多數都應邀成行,利用這一機會,在學術上成績斐然。例如費孝通的《鄉土中國》(英文原著)就是在此期間完成的,馮友蘭也是在這一年中開始與蔔德教授閤作翻譯他的《中國哲學史》。雷海宗先生卻婉拒不就,理由是現在正是學校最睏難時期,西南聯大需要他,他不能在這個時候離開。梅貽琦校長曾親自動員他接受邀請,但是他留意已決,終於沒有去。這一情節見於基金會在華工作人員嚮總會匯報工作的信中,完全事務性一筆帶過,未加任何評論。而這幾句話給我留下很深的印象,引起我很大的心靈震撼。
——資中筠(中國社會科學院研究員)
先生生活在20世紀上半期苦難的中國,大氣蓬勃的愛國精神和民族文化自覺是先生思想的“大本大原”。他以世界史的眼光治中國史,給予中國史新的解釋,描述中國曆史文化既往曆程,寄希望於未來的開展,從而為當下注入精神動力;其研究有意側重中外比較的觀察角度,但絕非盲從外國史的觀念和理論,而是始終保持民族文化獨立的警覺。
——劉桂生(清華大學曆史係教授)
發表於2024-12-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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讀《(中國通史選讀)綱要》的一點體會 稠林東 自1901年梁啓超發錶《中國史敘論》、1902年發錶(新史學),提齣編纂“中國通史”的問題後,在二十世紀的一百年中,中國史學傢紛紛緻力於中國通史的研究和編纂,先後齣版瞭一批“中國通史”著作。它們的曆史觀點、內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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評分當年是西南聯大曆史課教材乙本,給非曆史學專業學生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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評分10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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