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錄
乞力馬紮羅的雪 001
白象似的群山 057
印第安人營地 069
殺 手 081
一個乾淨明亮的地方 105
在密執安北部 117
雨裏的貓 129
在異鄉 139
樣張
乞力馬紮羅的雪
1936年 中篇小說
乞力馬紮羅是一座積雪覆蓋的大山,海拔萬九韆七百一十英尺,據說是非洲最高的山脈。它的西峰被馬塞人①稱為“恩阿吉—恩阿伊”,意思是神的殿堂。近西高峰的地方,有一具豹子的凍屍。那麼高的海拔,子上來是為瞭尋找什麼,尚未有人作齣過解釋。
“不可思議的是,這地方居然不痛。”他說,“一開始就是這樣,沒有疼痛感。”
“真的嗎?”
“韆真萬確。非常抱歉,這味兒肯定把你熏壞啦。”
“彆這麼說!韆萬彆這麼說!”
“瞧它們。”他說,“到底是這裏的景象還是氣味引它們過來的呢?”
帆布床擺放在一棵含羞草樹的一大片樹蔭裏,男子躺在床上,目光越過樹蔭,望著陽光耀眼的曠野。那邊地上蹲著三隻可憎的大鳥,天上還有十幾隻在滑翔,它們從上空經過時,投下一片片飛掠的影子。
“從卡車拋錨那天起,它們就在那兒瞭。”他說,“今天第一次撞見有落到地上的。先前我還仔細觀察它們的飛翔習性,想萬一哪天寫小說時可以用上。現在看來真好笑。”
“我不希望你真寫。”她說。
“我隻是說說。”他說,“說說話覺得人鬆快多瞭。不過我不希望話多讓你心煩。”
“說話不讓我心煩。”她說,“我是因為自己沒用纔焦躁不安的。我想呀,我們不妨放輕鬆些,等到來飛機。”
“或者等到沒飛機來的時候。”
“請告訴我,我能做些什麼?總有什麼事我有能力做的。”
“你可以幫我截掉這條腿,那也許可以阻止蔓延,不過我懷疑不一定管用。不如你給我一槍。如今你已經是個好射手啦。我教過你射擊,對不對?”
“求你彆說這樣的話。我讀點東西給你聽好嗎?”
“讀什麼呢?”
“從那本書裏隨便挑一段我們沒讀過的。”
“我聽不進去喲。”他說,“還是說說話最鬆快。我們吵吵嘴,時間就過得快瞭。”
“我不吵嘴。我從來都不想吵嘴。今後我們不要再吵嘴啦。不管我們變得多麼焦躁不安。也許今天他們會開著另一輛卡車迴來。也許飛機會來。”
“我不想挪動。”他說,“現在換地方已經沒意義瞭,頂多讓你心裏麵感覺鬆快些。”
“這是懦夫說的話。”
“你就不能不要罵人,讓一個男人死得盡量舒服些嗎?丁零當啷摺騰我一番有什麼用?”
“你不會死的。”
“彆傻瞭。現在我就已經離死不遠啦。不信你問問那些雜種。”他嚮那幾隻齷齪的大鳥棲息的地方望去,它們的禿腦袋藏進瞭蓬起的羽毛裏。第四隻鳥滑翔著落瞭下來,先快步奔跑瞭一段距離,然後搖搖擺擺慢悠悠地嚮同伴們走去。
“每個營地周圍都有它們。你從來不注意而已。你隻要不放棄,就不會死。”
“你從哪兒讀到這些廢話的?你是個十足的大傻瓜。”
“你就想想其他的人吧。”
“看在上帝的分上。”他說,“說這話的行傢是我。”
接著他躺下來,安靜瞭一會兒,目光越過微光閃爍的烘熱的曠野,眺望著灌木叢的邊緣。在黃色的背景上,幾隻野羊顯得有點兒小,白白的。遠處,他看見有一群斑馬,在綠色的灌木叢映襯下呈白色。這是一塊令人愉悅的營地,依山搭建,有大樹遮陰,清水相傍,附近還有一眼差不多已乾涸的水穴,每天清晨有沙雞在它周圍飛來飛去。
“我讀書給你聽好嗎?”她問。她坐在帆布床旁邊的一張帆布椅子裏,“一陣微風吹來嘍。”
“不瞭,謝謝。”
“也許卡車會來。”
“我纔不在乎那輛卡車呢。”
“我在乎。”
“好多我不在乎的東西你都在乎。”
“不是太多啊,哈裏。”
“喝一杯怎樣?”
“那應該是對你有壞處的。布萊剋的書裏說,忌一切含酒精的飲料。你不要再喝酒啦。”
“莫洛!”他喊道。
“是,先生。”
“拿威士忌蘇打來。”
“是,先生。”
“你不該喝。”她說,“我說你放棄,就是這個意思。書上說酒精對你有害處。我知道它對你有害處。”
“不。”他說,“它對我有好處。”
看來一切就這樣終結瞭,他心想。看來他永遠不再有機會給事情一個完滿的結局。看來事情就以這種方式,在一杯酒引起的爭吵中終結瞭。
自從右腿開始壞疽,他就不再感到疼痛,恐懼也隨著疼痛離他而去。現在他心中隻剩下一種極其疲憊和憤怒的感覺:居然是這樣一個結局。對於正在來臨的結局本身,他並沒有什麼好奇心。多年來結局問題一直睏擾著他,但現在結局本身卻沒有任何意義。真奇怪,一旦疲憊透瞭,達到這種狀態是多麼輕而易舉。
有些東西他一直攢著沒寫,原想等思路足夠清楚瞭再寫,寫好些,現在永遠不會寫齣來瞭。嗯,這樣也好,不必品嘗寫作失敗的苦果。也許那些東西是永遠寫不好的,那正是你一再拖延、遲遲不動筆的原因。算啦,現在他永遠不會知道瞭。
“真希望我們根本就沒上這兒來。”女人說。她咬住嘴唇,望著他手裏的酒杯,“在巴黎你決不會齣這種事。你一直說你愛巴黎。我們原本可以待在巴黎的,要不隨便去哪兒都行。去哪兒我都願意。我說過不管什麼地方你想去我都跟著。你想打獵,我們可以去匈牙利呀,在那兒舒舒服服地打獵就是瞭。”
“你那些該死的錢。”他說。
“這麼說不公平。”她說,“那些錢你我一嚮是不分的。
我丟下一切,無論你想去哪兒我都跟著,無論你想做什麼我都照做,可我真希望我們根本就沒上這兒來。”
“你說你愛這兒的。”
“那是你好好的時候,可現在我恨這塊地方。我不明白為什麼偏偏一定要讓你的腿齣這種事。我們作瞭什麼孽,非得讓我們遇上這種事?”
“我作的孽大概就是,起先剛颳破的時候忘瞭上碘酒,隨後又沒把事情放在心上,因為我從來不感染的。到後來,情況惡化瞭,又碰上其他殺菌劑用完,就用弱效的石炭酸溶液消毒,可能因此造成瞭毛細血管麻痹,引起壞疽。”他望著她,“還有什麼呢?”
“我不是指這個。”
“假如我們雇瞭個好技工,而不是一個技術半生不熟的吉庫尤人①司機,他就會檢查一下機油,不至於把卡車軸承燒壞。”
“我不是指這個。”
“要是你沒有離開自己那幫人,在該死的老韋斯特伯裏、薩拉托加和棕櫚灘①的那些熟人,同我交往……”
“嗨,我是愛你呀。你這樣說不公平。我現在也愛你。
我會永遠愛你。你不愛我嗎?”
“不。”男人說,“我不覺得我愛你。我從來沒愛過你。”
“哈裏,你在說些什麼呀?你神誌不清楚瞭吧。”
“不,我已經沒有神誌可以不清楚瞭。”
“彆再喝那個啦。”她說,“親愛的,求你彆再喝那個啦。
我們得努力,凡是能做的,都試一下。”
“你去努力吧。”他說,“我纍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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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