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毅平,男,漢族,江蘇無锡人,1957年7月30日生於上海。復旦大學文學碩士(1982)、文學博士(1994)。曆任復旦大學古籍整理研究所助教(1982-1985)、講師(1985-1992)、日本創價大學語言文化研究中心客席研究員(1988-1989)、韓國蔚山大學中語中文學科客席教授(1992-1997)、韓國大邱曉星CATHOLIC大學中語中文學科客席教授(1997-1998)、復旦大學中文係講師(1998—2000)、副教授(2000-2006)、日本神戶市外國語大學中國學科客席教授(2006-2007)。現任復旦大學中文係教授、博士生導師。
我讀詩騷
邵毅平
依中國古典目錄學的分類法,《詩經》是“經”之一,楚辭位居“集部”之首,都不是普通的文學作品。不過對於我來說,這種分類法,以及其背後所代錶的“經典”觀念,卻沒有任何意義。在我的心目中,《詩經》(尤其是國風)不過是早期的流行歌麯,楚辭大半是詩人的不平之鳴,都隻是些普通的文學作品而已,與今天的流行歌麯,今天詩人的不平之鳴,並無本質區彆。現在大傢都說它們是“經典”,我理解隻是說它們確實寫得好,有文學價值,僅此而已。我自己的還算喜歡它們,也就像喜歡彆一些文學作品,大抵也齣於同樣的理由,而並非因為它們是“經典”。
當然,我的意見也並非什麼新鮮的玩意兒,從前就有許多人發錶過類似的看法。如南宋的硃熹就曾說過:“讀《詩》且隻將做今人做底詩看。”(《硃子語類》)——怪不得他做的《詩集傳》能彆開生麵。晚明的馮夢龍也曾說:
書契以來,代有歌謠,太史所陳,並稱風雅,尚矣……雖然,桑間、濮上,國風刺之,尼父錄焉,以是為情真而不可廢也。山歌雖俚甚矣,獨非鄭、衛之遺歟?……抑今人想見上古之陳於太史者如彼,而近代之留於民間者如此,倘亦論世之林雲爾。(《序山歌》)
大意是《詩經》的國風就是歌謠,也就是後世的山歌,在當時風雅並稱,曆史久遠,地位很高。裏麵有許多桑間、濮上之音(愛情詩歌),孔子認為它們錶達瞭真情實感,所以把它們采錄、保存瞭下來。現在的山歌雖然非常俚俗,但正是《詩經》鄭風、衛風(愛情詩歌)的遺響,它們原本就是一脈相承的,所以應該像尊重《詩經》一樣尊重山歌(反之,也應該像看待山歌一樣看待《詩經》)。接著他還說,山歌有“藉男女之真情,發名教之僞藥”的功用。其實,如果錶現“男女之真情”的國風傳統能夠一路傳承下來,成為中國文學史的主流,則“名教之僞藥”原本是申請不到“批準文號”,從而根本投不瞭産,入不瞭市的。
到瞭現代,魯迅的意見也差不多,他在《門外文談》中說:
就是周朝的什麼“關關雎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罷,它是《詩經》裏的頭一篇,所以嚇得我們隻好磕頭佩服,假如先前未曾有過這樣的一篇詩,現在的新詩人用這意思做一首白話詩,到無論什麼副刊上去投稿試試罷,我看十分之九是要被編輯者塞進字紙簍去的。“漂亮的好小姐呀,是少爺的好一對兒!”什麼話呢?
魯迅是用瞭調侃的口氣,來把《詩經》“去神聖化”的,而且把它與白話詩作瞭比較,認為它甚至還不如白話詩(當然也是開玩笑)。的確,“天上飄著些微雲,/地上吹著些微風。/啊!/微風吹動瞭我頭發,/教我如何不想她?”(劉半農《教我如何不想她》)“漂亮的好小姐呀,是少爺的好一對兒!”什麼話呢?哪能跟前者比呢?
正因為抱瞭這樣一種“不恭敬”的態度,所以要我承乏來解讀詩騷,我自然“狗嘴裏吐不齣象牙”,隻能按照自己的理解亂說一氣。
我的理解之一是,文學就是文學,隻有高低優劣之分,沒有古今中外之彆。正如“愛利惡德”(T.S. Eliot)所說:“所有的時間都是同時存在的,因而人類所有的行為、痛苦、鬥爭都是同時存在的。”他還補充說:“所有的女人因此隻是一個女人。”如果可以繼續補充的話,那麼我還想說,所有的空間也都是“同地”存在的。我之看待文學,一如食客看待料理,隻問是否好吃,不管來自何處。所以我用來解讀詩騷的材料,也就五花八門,隨物賦形,“東搭黃浦西搭海”,沒有什麼固定的章法。加之現在市麵上流行掉書袋,古書袋,洋書袋,大傢掉得不亦樂乎,也有掉得昏天黑地的,我自不妨也來湊個熱鬧。
西漢的董仲舒就已經說過“詩無達詁”,更何況又過瞭二韆多年後的今天,不要說“達詁”,就連“澀詁”也是奢望。拿過一首詩來,這個說是寫美女的,那個說是寫俊男的;這個說寫的是死人,那個說寫的是活人;這個說是男人寫的,那個說是女人寫的;這個說是講政治的,那個說是玩愛情的……南轅北轍,勞燕分飛,誰都有“話語權”,誰都沒有“最終解釋權”。這既讓我生楊硃歧路之嘆,也給瞭我“取巧”的空間。我的詮釋未必閤於眾口,但保證至少都有“藉口”。有些乍看上去不大正經的,希望先不忙著鄙視,熟悉熟悉,見怪不怪瞭,也許就會覺得正經起來。
我的有些今譯可能就更不正經瞭。其實“漂亮的好小姐呀,是少爺的好一對兒”就很不正經,但以之今譯“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卻形神俱似,不愧是魯迅的手筆,一齣手即不凡。又如上個世紀四十年代倪海曙的《蘇州話詩經》,也是很不正經的,年少時一讀傾心,從此成瞭它的“粉”(fan),以它為“偶像”。這次,凡我力有所不逮,或乾脆想偷懶,就拉它過來救急。唯一的遺憾是,我懂蘇州話,讀者卻不一定懂,所以為方便讀者起見,凡引用之處,若有必要,我又為它們加瞭一些簡注。
既說“詩騷一百句”,那麼理想的狀態,應該是詩騷各占一半,或至少篇幅差不多罷;可結果卻是詩多騷少,二者簡直不成比例。原因也並非就是揚詩抑騷,重“經”輕“集”,而是《詩經》說得高興瞭,把篇幅都說完瞭,於是楚辭自然就隻能少說幾句瞭。想起來怪對不住屈宋的——但也許這樣反而對他們更好,他們都是憂國憂民的仁人誌士,可能耐不住我的鬍言亂語。
總之,本書的寫法,本人的看法,有時可能匪夷所思,奇形怪狀,用滬語來說,可能有點“十三”,不那麼正點,會讓正經學者看瞭不舒服的。好在本書本來就不是為他們寫的,對他們的不舒服我用不著負責任。又好在雖然會有些不正經,卻自認並無什麼假正經。
而且,誰管得瞭那麼多呢,書也罷,人也罷,大傢都不過是“指間流沙”(A Handful of Dust),紛紛“行走在消逝中”罷瞭。
2007年7月30日識於滬上西北偏北鬍言作坊
發表於2024-12-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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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書標籤: 邵毅平 中國古典 文學評論 詩經 詩騷 有趣 文學傳統 老師
多麼精彩的悶騷
評分好糟好亂入
評分好笑好玩。。。
評分太喜歡邵毅平瞭……沒有法子……
評分好糟好亂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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