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很多次，我佇立於書攤前，或書鋪窗前，究竟是滿足智力上需求還是滿足身體上的需要，內心犯難不止。有時在飢腸轆轆，就要吃飯的時刻，我看到一部渴求已久的書而停步仕立，價格很便宜，我愛不釋手；然而買瞭它，就意味著要餓肚皮。海因的《蒂布拉斯傳》便是在這樣的時刻被我買到的。該書擺在古德喬街舊書攤上——從這個書攤的一大堆廢舊物中，時常可以找到極其寶貴的珍品。該書的價格是六便士——隻有六個便士！那個時候，我習慣在牛津路一間咖啡館用午餐（當然這是我的正餐）。這間咖啡館是一間道地的老咖啡館。我想，象這樣的咖啡館現在可找不到瞭。當時我的口袋裏隻有六個便士——是啊，這是我在這世界上的全部財産；六便士可以買一盤內與青菜。但我不敢期望《蒂布拉斯》可以等候我到明天，到那時我會有一筆小小收人。我在行人道上慢慢地走著，用手指在衣袋內數著這些銅幣，眼睛盯著書攤，兩種欲望在心中較量。我終於買下瞭這本書帶迴傢瞭。我一麵用早餐剩下的麵包牛油作午餐，一麵用貪婪的眼睛盯著書頁。

有時候，我購書僅隻為瞭自我放縱：一本書引誘瞭我，一本並非我真正需求的書，對我來說，購這樣的書是一種奢華。如果稍為慎重一些，我當把它放棄的，例如，我的《俊·斯蒂林文集》（Jung Stilling）。我在好萊威爾街偶然看到此書，斯蒂林之名見於《真理和詩歌》一書。他的名字，我是熟悉的，當我翻閱書頁時，我的好奇心越來越強烈瞭。

但那一天我忍住不買。事實上是我當時拿不齣那十八個便士。這說明當時我的確很窮。我兩次徘徊經過那書攤，每一次我都對自己說：俊·斯蒂林這本書暫時不會有買主。後來有一天，我袋內有錢瞭。我急急忙忙奔赴好萊威爾街（在當時我習慣每小時走五英裏路），我看到與我打交道的那個友鬍子小老頭——他名字叫什麼？——這個書販，我相信，是一個天主教牧師，他具有牧師的尊嚴，他拿起那部書，打開書頁，沉思片刻，然後瞟我一眼，說道，好象是在自言自語：“是呀，但願我自己也有時間讀此書。”

——摘自《四季隨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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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最近自孔網淘到一本小書：英國作傢喬治•吉辛著《四季隨筆》，鄭翼棠譯，張若衡校。湖南人民齣版社，1986年7月初版。印7000冊。小開本，清新的湖藍色封麵。書品優美，新若手未觸。唯書頁略泛黃，流露其舊書品質。

這個版本其實不是最好，自然李霽野譯本最權威。據店主介紹，陝西人民87版李霽野譯本，當年僅印1韆冊，以前店主也曾賣過，很稀少的。這讓我略感失望，也讓我更清慕李譯本，可遇不可求。但《四季隨筆》還有更珍貴版本，據孔網“萬傢書窗”前秦人兄告,他曾收到過一本颱灣省編譯館1947年版吉辛著李霽野譯《四季隨筆》，此書自然早售缺。我特意查看瞭此颱灣版書影，典雅的米色印花封麵，我見猶憐。書緣隻能慢慢去尋找吧！

後來我無意中讀到一篇陳開第文章《一份“正誤錶”的聯想》，方知道《四季隨筆》麯摺辛酸的齣版故事。李霽野1944年在重慶把《四季隨筆》全書譯齣，1946年鞦，應許壽裳邀請，到颱灣省編譯館工作。1947年李把書交由颱灣省編譯館印瞭兩韆冊，絕版已久。1981年李把原譯本作認真修訂，交由陝西人民齣版社齣版。即陝人1985年初版本《四季隨筆》，印1萬冊，可那幾乎是個“不閤格的範本”。全書薄薄246頁，幾乎平均每頁均有一處錯訛。後齣版社知錯就改，纔有瞭這個陝西人民第2版的“校正本”，即頗稀見的僅印1韆冊陝人1987年2月的第2版。

《四季隨筆》是吉辛1903年發錶的一部半自傳體性質小品文集，是吉辛散文代錶作。日記以細膩筆觸，深刻描寫瞭一個窮愁潦倒文人，晚年醉心書籍和自然風光，憶念過往時光。書分春、夏、鞦、鼕四部分，文筆優美，行文流暢，是英國文學中小品文的珍籍。雖然鄭翼棠譯筆不夠好，那麼豐富的質地，鄭卻譯筆枯槁，我幾次都讀不下去。但原作豐神依然無法掩飾地閃光。我讀著吉辛感嘆：“求得溫飽之不易，這一點，我比任何人都知道得更清楚。”“由於貧窮我丟失瞭多麼可愛的歡樂啊，喪失瞭每個人心中所渴望的那些簡單形式的幸福！”這該有多少酸楚和淒涼啊！

我最先是從葉靈鳳的讀書隨筆中知道喬治·吉辛的。葉氏的《喬治吉辛和他的散文集》、《達夫先生和吉辛》等文章，都對吉辛有淋灕盡緻的描述。這個十九世紀英國薄命作傢，一生清苦寂寞，在窘睏中掙紮。他能引起天下文人的共鳴，不是沒有道理的。他的《四季隨筆》、《越氏私記》等，是我等女書癡“枕畔的書”。

我淘得此舊版《四季隨筆》，雖非經典譯筆，亦聊勝於無。我會繼續訪尋不經見的陝人1987年2版李譯《四季隨筆》。我更要留意彌足珍貴民國颱灣初版本《四季隨筆》。讓李霽野先生原汁原味的譯筆、吉辛體貼入微的文字，溫暖我今後的愛書生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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